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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云“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真是太對了。玉,絕對是石頭磨出來的,玉怎么能用來磨玉呢?君子,絕對是小人成就的,沒有小人,君子怎么顯出來?
小人的奸猾,使君子有了防備之心。“寧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小人的惡,使君子敬而遠之——恰恰這一“敬”,小人就得逞了,這也算是君子對小人的“回報”,因為小人給君子提供了一個極佳的磨煉自己意志的機會。
君子天真,得罪了他,他也沒有什么大舉措,他自己會寬慰自己(只是不能反復(fù)得罪他,否則他也會大怒,斷袖絕交在所難免)。小人則復(fù)雜,復(fù)雜就近似壞,越復(fù)雜的環(huán)境就越壞。于是,在君子與小人的交往中,小人教會了君子如何在復(fù)雜的社會中保全自己,如何世故、如何奸猾、如何圓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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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世態(tài)簡單得像一小盆清水,這君子也真是就無才可施展了?!霸娧灾尽?,志就是感想,沒有了這因世事復(fù)雜而引發(fā)的感想,沒有了對小人的滿腔“感受”,哪里有屈子的《離騷》?“百煉鋼成繞指柔”,君子啊,還得煉啊,煉到“繞指柔”了,煉到?jīng)]有了一絲剛性,就基本可以成圣人了;圣人所謂“無欲而剛”,這“無欲”,就起碼包括不生氣,就包括對小人的沒有要求(即便有,也不顯露出來,盡管心里可能說些“自作自受”、“惡有惡報”之類的話,但只可作對自己的寬慰)。小人本來就是小人,你怎么能按照君子的標準來要求他呢?他不這么差勁,不就成了君子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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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豈有此理”——此有其理——這里就有那個道理。你可以對小人仁慈,但你不可抱有什么希望,因為對小人仁慈是無濟于事的。何況你君子的仁慈,是那么一丁點大,有時微乎其微,甚至是“秀才人情紙半張”,小人根本看不上,人家根本沒往心里去,你卻當真了?!
你正在大動肝火時,小人也許會來勸你:你何必較真兒呢?何必真生氣呢?氣壞了身子何苦來著?君子此時也許仍然不能理解,不能消氣,于是大罵“無恥”,但是,這時才正是君子最應(yīng)該反省自己的時刻:應(yīng)該從別人身上找好處,甚至從眼前這些小人身上找優(yōu)點;同時從自己身上找壞處、找缺點,以求將來改進之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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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人總是很勇敢的,勇敢到不知何物為恥,“恬不知恥”是為他們造的專用詞匯;但他們一點也不介意,因為他們不承認自己是小人,他們認為自己做的事情沒錯??膳碌氖悄切└矣诔姓J自己是小人的小人,更公然于世面,堂而皇之,讓君子目瞪口呆、措手無策。
小人總是不閑著,總能做出一些讓君子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的事情,這么總來總?cè)?,君子也就?xí)慣了,也就眼界開闊了,也就心胸豁達了,于是也就可能因此而諳透這天地間的大道理??追蜃诱f“六十而耳順”,就是在四十歲時不惑、五十歲時知了天命以后,又熬了十年,聽什么都沒有了新鮮感,聽什么都不覺得奇怪了,于是才可能繼續(xù)下去朝“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卻總不出事——的高境界進發(fā)。
在小人制造的種種“復(fù)雜”面前,君子在再而三地吃了虧后,吸取了教訓(xùn),于是也學(xué)會了心狠,學(xué)會了縱橫之法、擒縱之度,學(xué)會了按原則按法律辦事,而不光憑一腔熱血、一股意氣。這心狠,本來也不是什么壞事。高僧的看破紅塵、清凈六根,沒有了一絲牽掛,對家庭妻子的深厚感情一筆勾銷,那才真是心狠呢;但不這么狠下去,一軟,不就又得還俗了么?在家而有出家之意,直到無俗可離、無俗可還,就算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