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長訪鐘叔河(1)

眾說鐘叔河 作者:張中行 朱正


黃成勇

長沙有一位鐘叔河,是出版界、讀書界盡人皆知的。

鐘先生隆鼻、大耳、短平頭,長長的手臂和手指,指甲修剪得整齊、光滑。穿一件石磨藍襯衣,里面是一件黑色圓領衫,看去皮膚顯得更白晰。是濃重的湘音:“氣色好對高血壓病人不一定是好事。去年因為這個住了幾個月醫(yī)院。沒有其他的病,那些年拉板車,當搬運工,身體不好就不行了。”閑閑的口氣說沉重的往事。

“那些年”形諸文字的也只寥寥幾句:“歷經喪亂,夏日秋風,書劍飄零,形神俱敝。”或者“引車賣漿”,“力傭為生”。其實,苦難的歷程始于一九五七年,直到一九七九年,阿·托爾斯泰所謂清水、血水、堿水都已泡過、浴過、煮過了。五十年代中期以后,中國知識分子的命運幾乎大致相同,但凋零的、枯萎的、開花的、結果的,各各不同。對有些人來說,人生苦痛有時可以成為一筆巨富。鐘先生如果沒有經歷幾次劫難,包括九年牢獄之災,當然有可能成為報紙知名編輯、著名作家,卻不一定成為卓有成就的出版家、編輯家并獲得韜奮出版獎,也不一定具備過人的膽略、超凡的識見而成為當今圖書編輯的一個范本,說不定是一個“遵功令作文,按模式思想”的庸常之輩亦不可知。倘沒有鐘先生的努力,《走向世界叢書》,曾國藩、周作人的一系列著作也許會由別人出版,但一定不會是現(xiàn)在這個樣子。

房子裝修,四處零亂,我失掉了觀賞藏書的機會。在唯一一間可以工作、活動,也權充書房的屋里,放著一大堆已打包的書。一個獨凳上放著高把工具箱,里面裝有刨子、鋸子等,據說這便是他“那些年”力傭為生,自己制作的謀生工具。據說先生的夫人原是報社記者,到了平反時,已是一個五級木模工了,現(xiàn)在正在美國短住。我坐在一張逼仄的床上,一腿之間是他的書桌。他順手拿起桌上一疊校樣,說:“現(xiàn)在正忙這個,快完了。”是《周作人散文類編》,他正在?!蹲x〈孔子集語〉》。“我喜歡干自己感興趣的事,寫點文章,編自己喜歡的書,再就是對歷史有些偏愛。”

“嘟嘟”的電話,裝修工人的請示,錘子聲、鋸子聲……鐘先生忙了這樣忙那樣,剛剛坐下意欲再說,電話又響了。我遺憾地感到又要喪失聽他聊書的機會了。先生卻執(zhí)意賞飯。既推辭不過,又得到聆教的機會,我是樂而從之。

中間的空隙,由他女婿王君陪著去了不遠的博物館??戳四蔷咧呐退奈迮K六腑,看了置放她的巨大棺槨,悶得一身汗。出門頓覺清爽,遠遠便看見先生立在天心酒樓的道邊。綠蔭之下.閑閑散散的樣子。

讀過他編的《知堂談吃》,吃的場合當然要談到周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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