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陶淵明的人生態(tài)度及文化淵源(28)

無官一身輕,誰解陶淵明? 作者:戴建業(yè)


方東樹認為陶淵明不過是“用《莊子》之理”來解脫生死的束縛,因而認為“縱浪大化中”“有放肆意”,可惜他完全忽視了問題的另一面:“縱浪大化”這種超脫生死的自在灑脫來自詩人“僶俛抱茲獨”的憂勤修身。陶淵明的確說過“死去何所知,稱心固為好”(《飲酒二十首》之一),“寓形宇內(nèi)復幾時,曷不委心任去留”一類“有放肆意”的話(《歸去來兮辭》),甚至還說過要及時行樂:“千載非所知,聊以詠今朝”(《己酉歲九月九日》),“中觴縱遙情,忘彼千載憂,且極今朝樂,明日非所求”(《游斜川》)。但事實上執(zhí)著于儒家仁義操守的陶淵明,既不沉迷于利祿又不肆情于聲色,他之所“樂”只不過是在景物斯和的暮春一個人“偶影獨游”(《時運》),或者在秋高氣爽的“佳日”與鄰曲一塊“登高賦詩”(《移居二首》之二),農(nóng)忙時節(jié)“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歸園田居五首》之三),閑暇的日子與“素心人”一起“奇文共欣賞,疑義相與析”(《移居二首》之一),甚至在凍餒纏己的時候也“常有好容顏”(《擬古九首》之五),可見,他所行之樂沒有任何放肆或放縱感性的意味。陶淵明不通過功德勛業(yè)而選擇返回自然來超脫生死,其人生取向近道而別于儒,但在價值與意義的景觀上與自然同一這一點上則屬儒而非道。如果陶淵明完全“墮莊老”,他“返自然”的同時就難于固守仁義,也無法堅持道德修養(yǎng)。老莊認為正是儒家仁義扭曲了人的內(nèi)在自然(天性),因此導致人與外在自然的分裂對抗。既要返回自然,又要執(zhí)著仁義,就好像南轅北轍一樣荒謬。孟子卻認為只要個人自己知其性就能知其天,《中庸》也認為能盡一己之性則能盡他人之性,能盡他人之性則能盡物之性,能盡物之性則可以與天地相參。陶淵明自道“性本愛丘山”是為能知其性,“復得返自然”是為能盡其性,而“僶俛抱茲獨”是為能至其命。他的“委心”是聽任內(nèi)在的自然(《歸去來兮辭》),“委運”是聽任外在的自然(《形影神·神釋》),能“委心”并且“委運”就做到了“任真”,“任真”是一個人的內(nèi)在性與外在性同時完成,并因之成為一個本真地存在的人。這樣的人才能博大無私而與天地相參,才能在“將辭逆旅之館”時豁達灑脫。在論及《形影神·神釋》中的“甚念傷吾生,正宜委運去;縱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懼,應盡便須盡,無復獨多慮”幾句時,清方宗誠的所見與方東樹正好相反,認為陶淵明此語合于儒者“素位而行,不愿乎外,夭壽不感,無入不自得,樂天安命之旨”。另一位清代的詩論家也認為陶淵明的“不喜不懼,應盡須盡,是為圣為賢本領(lǐng),成仁成義根源,若徒以曠達語賞之,非深于陶者也”。


上一章目錄下一章

Copyright ? 讀書網(wǎng) ranfinancial.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備15019699號 鄂公網(wǎng)安備 42010302001612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