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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入邵氏影業(yè)

宋家客廳:從錢鍾書到張愛玲 作者:宋以朗 著 陳曉勤


1962年,我父親給陸運濤寫了一封辭職信,內(nèi)容大意是:辭職是經(jīng)過深思熟慮的,私人原因是與家人相聚的時間太少,另一原因是這份工作漸漸出現(xiàn)很多其他事務(wù),既不是他熟悉的,也不是他感興趣的(如管理財務(wù)、出入機場、參加派對、開漫長的會議等)。有時總公司不匯錢來,他就無法給員工支薪,壓力之沉重,令他身心疲憊,累得連話也不想多說。而且他舊病復(fù)發(fā),本該早兩個月就動手術(shù),但因公事一拖再拖,所以他不得不辭職休養(yǎng),否則一定會弄垮身體。最后他在辭職信上說,希望1963年1月前離職。結(jié)果陸運濤極力挽留,只批準他放病假,直到后來他身體確實撐不下去才正式離職。1964年,我父親病得很重,有一次竟要送他到瑪麗醫(yī)院搶救,最后才幸運地逃過一劫。

那時我父母也認識了后來的影業(yè)大亨鄒文懷、名導(dǎo)演胡金銓等,他們都是美國之音的同事。我父親在1996年去世時,鄒文懷還用他的勞斯萊斯載我們到火葬場,也是我生平第一次坐勞斯萊斯。關(guān)于我家與鄒文懷的關(guān)系,現(xiàn)在也不妨談?wù)?。他是上海圣約翰大學(xué)1949年的新聞系畢業(yè)生,跟我母親相差八屆。來香港后,他在1951年進美新處主持美國之音,1959年入邵氏,1970年創(chuàng)立嘉禾。

60年代中期,鄒文懷在邵氏晉升為制片主任。那時我父親剛離開電懋不久,邵氏正急速擴張,一年要拍五十二部電影,又不能粗制濫造,鄒文懷便找上我父親。他希望父親可以擔(dān)任邵氏編劇部總監(jiān),又知道父親厭惡辦公室政治,所以不用他上班,只要他指點一下公司的編劇就夠了。我父親覺得條件合適,就在1965年加入了邵氏。

當(dāng)時邵氏有兩個編劇把我父親視為老師,就是邱剛健和丁善璽,他們會把寫好的劇本給我父親修改。這些工作對父親來說很輕松,而且還沒有辦公室政治。但畢竟這兩個徒弟是邵氏的人,而邵氏又是電懋的死對頭,所以他們每次來我家做客,一碰上有人按門鈴,父親便會叫他們立刻躲進廚房—如果訪客是電懋的人,氣氛便會很尷尬。當(dāng)時父親雖已離開電懋,但不時還有人來找他改劇本,甚至問他該怎么寫。

當(dāng)年拍電影跟現(xiàn)在一樣,只要找到一條成功的方程式,便會不斷重復(fù)。像李小龍不停地拍功夫片,即使他死了,還是有人按照那模式繼續(xù)拍下去,希望成為第二個李小龍。當(dāng)這模式走到末路,市場上不受歡迎了,才會出現(xiàn)成龍的功夫喜劇。當(dāng)年邵氏一套慣用的模式就是用黃梅調(diào)拍楊貴妃。邵氏的電影其實不難拍,訣竅不過是為某個明星度身定造一些劇情而已。但編劇偶爾也會忽發(fā)奇想,希望拍一些冷門題材,這時我父親便會協(xié)助他們分析,看看是否可行。有次邵氏想拍足球電影,我父親便評論:四分之三的觀眾是女人,她們不看足球,剩余的四分之一男人又有多少是踢足球的呢?結(jié)論是這種電影不可能賣座。如此說來,他一定不會同意周星馳開拍《少林足球》了。

關(guān)于父親那兩個徒弟,我覺得邱剛健比較有趣。他非常熱愛電影,在臺灣跟朋友合辦了一本電影雜志,叫《劇場》。來港加入邵氏后,他送了好幾本《劇場》給我父親,但父親沒有看,就堆在我房間的書柜上。當(dāng)時我的房間很小,只有一個鐵柜和一張床。我有空就會看這些雜志,我記得有些內(nèi)容很冷門,純粹是滿足編者的個人興趣,應(yīng)該沒什么銷路。我倒從中學(xué)到不少新事物,例如他們曾經(jīng)把法國新浪潮電影的劇本翻譯成中文,其中有讓-呂克·戈達爾的劇本,很意識流,沒頭沒尾的。那本雜志除了翻譯,還有一些原創(chuàng)作品。我印象最深的,是邱剛健寫的一篇《我是上帝》,十幾頁都是四個字“我是上帝” “我是上帝” “我是上帝”……這不是純粹為了滿足作者的個人興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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