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琳娜
那場音樂會后,我去了江蘇連云港演出。唱的是那座城市的市歌,很多老百姓都會唱。舞臺很大,觀眾很多,我穿得也很漂亮。但我不記得唱的是什么,歌是兩三天前錄好的,也不需要記歌詞,現(xiàn)場放,對口型就好。我只需要現(xiàn)場表現(xiàn)得很美,穿著高跟鞋和漂亮衣服,真的是個表演,唱的是什么都不知道。
那天感覺特別長,仿佛那首歌老也唱不完,唱完后我跑回賓館大哭。我覺得我再也不能這樣了,非常痛苦。收入很好,接待也很好,賓館也很好,一切都特別好,但我是“假”的。如果這么下去我肯定得抑郁癥。
我非常痛苦地回到北京。一進(jìn)家門,我媽告訴我常靜打來了電話,說一個老外要跟我們做音樂。其實我心情非常不好,但是有新東西來了,我就馬上放下包去常靜那兒。到那時他們已經(jīng)開始在做音樂了,三個人:常靜、老鑼和拉馬頭琴的張全勝。
老鑼和張全勝合作過,他們比較熟,也是很好的朋友。他們?nèi)齻€人比較有默契,可我不知道怎么做這樣的音樂,完全加不進(jìn)他們的即興。即興完后,老鑼讓我給他唱首歌。我當(dāng)時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該唱什么歌??偛荒艹逗萌兆印纺切└璋?。從音樂學(xué)院出來的人,總覺得唱歌是很正經(jīng)的事情,不會輕易唱;民間的歌手張嘴就唱,因為唱歌就是他們的生活。我們不是,當(dāng)時我大腦就空白了。后來,我選了半天,才選了首貴州民歌《摘菜調(diào)》,很簡單的,像首兒歌。
匆忙唱完后,我們就一起去吃飯了。老鑼當(dāng)時很想了解我們這樣的音樂家,所以我們就又約了第二次即興。這次我去了老鑼住的地方,在左家莊附近的一個攝影棚。攝影棚沒窗戶,特別悶,但做音樂非常好。到時他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兩個麥克,一個是我人聲的麥克,一個是他的琴的麥克。我那時是在城市和塵世中特別焦躁的人,又很迷失,那攝影棚特別好,門一關(guān),與世隔絕,特別安靜。完全聽不見汽車聲,沒有外面的光,覺得是另外的世界。前面坐著個老外,還是個陌生人,我也不了解他,只知道他是彈琴的。
老鑼微微一笑,說:“你開始唱吧。”我又空白了。我說:“我唱什么?”他說:“隨便?!蔽揖驮凇半S便”當(dāng)中放松了,突然有了膽量,反正老外不知道我是誰,也不會戴有色眼鏡看我,我的防范心就沒了。
我張嘴就唱,先唱了一段貴州彝族的《阿西里西》。唱完一段后,老鑼的琴開始變換節(jié)奏,我開始唱第二首歌。一切都自然地開始,自然地結(jié)束。我知道怎么展開,他知道怎么推動。后來我又唱了《月亮代表我的心》,我之前很少唱流行歌,我也不知道為什么唱了這首,就是很自然地唱了出來。
我們在音樂上完全合拍,但我沒意識到音樂的相合會把我們的命運牽連在一起。我們倆所以相愛,也是源自音樂。
第一首是快樂的,第二首是感動和流淚,我哭了,我們特別和諧,第二個旋律完全是編的,自然地開始,自然地結(jié)束。我明白了為什么少數(shù)民族會用歌來談戀愛。苗族的人或者像大理的白族,每年三月三的時候,那個節(jié)日所有人都會去,我不認(rèn)識你,你也不認(rèn)識我,但我們對上眼了,我們就會約好在一個地方唱歌,完全是在唱歌里面尋找愛的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