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明明算完了,可斯馬胡力還是氣不平。默默地又干了幾分鐘,突然,把手里擋門的木頭一扔,跳出羊圈,消失進了北面的黑暗中。媽媽和卡西都沒能攔住。我們無奈,雖然擔憂,但又不能丟下羊不管,只好打著手電筒努力驅(qū)趕,一個個心神不寧。最后只入圈一半的羊羔就草草結(jié)束,綁上了圈門。
斯馬胡力很晚才回來,臉也青了,嘴角也破了,衣服袖子也給扯下來一大截。不過肝火倒是疏瀉得干干凈凈。第二天立刻顯得溫和安靜多了,幾天以來第一次看到他如此心平氣和。
破衣服由我來補,媽媽提供的針跟牙簽一樣粗。我說:“線呢?”她取下頭上的羊毛頭巾,從頭巾邊緣扯出一股毛線給我。
我邊補邊說:“打架真好啊,臉被打得漂漂亮亮的——嘖,漂亮的斯馬胡力!”
他愉快地說:“那老頭兒更漂亮!他的鼻子沒有了!”
結(jié)果到了中午,這小子又聞得什么風聲,穿著我剛給他補好的衣服又跑到對方家繼續(xù)干架?;貋頃r,另一只袖子又給撕裂了。另外鼻子也給漂漂亮亮地打爛了,上面有一個明顯的十字形傷口。真是奇怪,從沒見過這么高明的傷口——十字形的!
我嚇得要死,冬庫兒真是是非之地!才剛搬過來,就鬧這么兇。大家又都是鄰居,以后難免狹路相逢,這個夏天,怕是不太平了……
況且這深山老林的……萬一出了什么事……
但是,我發(fā)現(xiàn)目前為止只有我一個人在為此事焦慮。
第二天晚餐后,斯馬胡力到處找帽子。后來“啊!”地想了起來:“打架的時候落在他們家了!”然后就要去取帽子。
我連忙說:“算了吧,一個帽子而已,我再給你買一頂新的!”
他不干:“那一頂就是新的!”
結(jié)果,他不但順利地拿回了帽子,還在對方家喝了茶,打了撲克牌才回來。
……我發(fā)誓以后再也不管他打架的事了。這樣的架——鬧著玩似的!
對了,前面說給恰馬罕回禮的事。因為打架的事,第二天我們都很不舒服,一時沒顧得上回禮。想不到中午時分,老漢恰馬罕自個兒來了。
昨天雖然湊合著蓋出了一個小羊圈,但大家都不太滿意。今天斯馬胡力又趕著駱駝進林子繼續(xù)尋找合適的木頭??ㄎ髋烈卜叛蛉チ?。家里只有我和媽媽接待這個老頭兒。
他一來就和媽媽談?wù)撈疬@一次的牧場糾紛。媽媽似乎有些不愛搭理。他又扭頭向我問候,居然用的是漢語。他漢語很不錯,我便由衷地夸獎。他連忙告訴我,他曾經(jīng)是某屆縣委某書記的翻譯。令我又疑惑起來,若給縣委書記當翻譯的話,這樣水平,似乎就差得多了……大約當時那個縣委書記剛好路過他跟前,就幫忙翻譯了幾句吧……
他再一次嚴肅地贊美我騎馬的技術(shù),把上次的說法又重復了一遍,即全縣漢族人里最強云云。還沒等我謙虛幾句,他又說像我這樣的姑娘,馬騎得好,哈語說得好,應該嫁到牧業(yè)上才對。并且立刻為我安排起終身大事來,并一口氣向我提供了好幾個附近還沒結(jié)婚的漂亮小伙子,其中包括他自己的兩個兒子和一個孫子……我瞠目結(jié)舌,緊閉了嘴巴。
可是很顯然,他并不期待我的反應。說著說著,話頭突然一轉(zhuǎn),又轉(zhuǎn)到了他自己身上。說自己有多少只羊,多少峰駱駝,共有八個孩子,兒子有三個結(jié)了婚,女兒全部給人了……這個“給人”的說法讓我樂了一下,又想起上次爺爺?shù)挠H家“拿了”人家女兒的說法。原來嫁女兒是損失,娶媳婦是發(fā)財啊。哈薩克牧人非常重視家庭人口的數(shù)量。
還沒等我為之感慨一下,他的話題又轉(zhuǎn)回到斯馬胡力打架的事上。他說斯馬胡力的做法是正確的,他支持他。他要主持公道,讓兩家人碰個頭互相講道理,然后寫下書面的證明,然后由他帶著證明去縣城找派出所……我嚇了一大跳,不至于吧?有那么嚴重嗎?鄰里鄰居的,事情鬧這么大以后怎么收場???再說縣城多遠啊,這么麻煩的事還是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