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牛奶的事(2)

羊道·前山夏牧場 作者:李娟


其實擰開蓋子的一瞬間,我已經(jīng)聞到了一股非常嗆鼻的氣味。跟農(nóng)藥或殺蟲劑似的。

等牛奶分離成水和沉淀物后,將其倒入布袋,瀝去清水,再將剩下的糊狀沉淀物懸掛小半天。漸漸瓷實些后,再連袋子帶沉淀物一起放到大石頭上,并壓上另一塊大石頭。一直壓到第二天早上,水分便擠去得差不多了,從袋子里取出來便是結(jié)實的一大坨。媽媽將它在一塊鐵絲網(wǎng)上反復(fù)地搓揉,就搓出了細(xì)碎的顆粒。再晾曬一兩天,干透后便可拿去出售了。

那個送來機器的干部后來也上門收了一次干酪素。可價格壓得有些低了,十八塊。媽媽一個勁兒地懇求:“孩子,再加一塊錢吧!行啦!再加一塊錢……”那人絲毫不為所動。

付了錢,他把干酪素騰進(jìn)自己帶來的一只袋子里,拎著下山去了。媽媽站在門口目視他遠(yuǎn)去。干酪素到底被外面世界的人用來做什么呢?這經(jīng)過我們而去的事物,這只知來處而不知去處的……媽媽會為之惘然嗎?

每天搖分離機都會搖出一身大汗,權(quán)當(dāng)做上肢運動吧。我搖分離機的時候,媽媽把昨天瀝干的干酪素搓碎,攤開晾曬。所有的牛奶脫完脂,我細(xì)心地拆洗分離機的時候,媽媽在門口火坑上架起大錫鍋給剛剛生產(chǎn)出來的脫脂牛奶加溫,制作新的干酪素。每天莫不如此。分離機發(fā)出的“嗡嗡”聲均勻而舒適,每次都想就著這聲音入睡……我每搖一會兒,就得換只手。搖到一半,空出的手開始捶腰。媽媽嘆道:“真沒用。”

比起以前的手工分離奶油,使用機器分離真是再輕松不過了。分離機把多少主婦從沉重的勞動中解放了出來!然而,它還是代替不了一切。它把牛奶中的奶油榨取得一干二凈,這樣生產(chǎn)出來的脫脂牛奶做成的胡爾圖又酸又硬,也沒什么香味,口感差多了。

我們制作自己食用的干酪時,仍以手工脫脂。牛奶在查巴袋里充分發(fā)酵后,媽媽用一個套著木頭圓盤的長棍伸進(jìn)袋口,用力地上下撞擊這種黏乎乎的液體。脂肪與水分在成千上萬遍的撞擊下漸漸分離開來,一塊一塊的油脂浮在奶液表層。這時的酸奶更酸了,并且質(zhì)地稀薄。撈起油脂后,剩下的脫脂奶倒入大鍋煮啊煮啊,很久后,水中浮起了像干酪素似的顆粒。把它們篦出來,漸漸凝為柔軟的漿塊。媽媽用一截毛線細(xì)心地切割,一塊塊捏成手掌心大小。又輕輕拍去每一塊上的殘屑,光潔地放入盆中,再端到架子上曬。晾干后就成了滋味無窮的胡爾圖。

捶酸奶實在是累人的話,由于中途中不能停止,我、媽媽和卡西三個有時會交替著捶。若捶了很長時間還是沒動靜,媽媽便把酸奶倒進(jìn)大錫鍋里加溫,再倒回袋子里繼續(xù)捶。大約溫度高了就容易分離一些吧?但卡西這家伙懶極了,遇到這種情況,直接往查巴袋里倒熱水。

而且這家伙極沒耐心,捶半天看不出油,便囑咐我接替著捶,她跑去上游的沙里帕罕媽媽家找媽媽回家,讓她看看哪里出了問題。結(jié)果這一去就老半天,也不曉得喝了幾碗茶。等母女倆回來后,我已經(jīng)捶出油來了。

在制作奶酪的過程,這家伙從頭吃到尾。分離奶油時,一邊捶,一邊用手指把濺在查巴袋口上的酸奶或奶油揩下來吮掉。等脫完脂,煮出奶酪漿時,又用錫勺在沸騰的漿液上漂過,然后舔吃勺底粘著的油脂。篦出糊狀物后,又用暖瓶蓋子先盛半蓋子糊糊喝起來,還用野蔥蘸著這種糊糊吃。直到奶酪糊瀝成了固體,開始晾曬了,還一邊晾,一邊把粉屑掃入手心倒進(jìn)嘴里……看得連我也想吃了……

后來。我嘗了一塊濕奶酪,很酸,很香,奶味里還有一股淡淡的豆腐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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