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總像縫氈子一樣給兄妹倆補(bǔ)衣服,針腳長得觸目驚心。從這一針到下一針,恨不能直接劃過太平洋。補(bǔ)好后,反而更不結(jié)實(shí)了——那些線頭總是容易掛住路過的樹枝或石片。
而我針腳細(xì)密(虧媽媽提供的針跟牙簽一樣粗?。蚜芽p處的布邊朝里卷好再補(bǔ),補(bǔ)好后,還會另外在里面墊一塊大小適中的布片幫襯著密密地縫上,使之更結(jié)實(shí)。這樣縫好,也不影響外觀。只是一塊整潔的補(bǔ)丁而已 。
由于我本領(lǐng)高強(qiáng),而且不收費(fèi),大家都非常尊重我這一手藝。當(dāng)我開始補(bǔ)衣服時,大家忙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也舍不得我停下手上的活給搭把手。有時哈德別克過來串門兒,也會脫下外套請我?guī)兔Π押蟊车娜强谔幚硪幌?,口氣極其恭敬、小心。
為了利用好這個技術(shù)性人才,媽媽時常會搞些小創(chuàng)意。比如把一件舊衣服的袖子拆下來,讓我?guī)退p在圍裙上。于是圍裙一下變成了反穿罩衣。然后,再要求我把沒有袖子的那件舊衣服縫在一條半身裙上。于是,很快就組裝出了一條背心長裙。
整個過程中,我按著她的大致思路,精心處理好各個細(xì)節(jié)。令她十二分滿意。這可不是容易做到的事!再抱怨一下那枚針——那么粗,要多難用就有多難用。
哎,像我這么厲害的人,應(yīng)該在氈房門口掛個招牌才對,接點(diǎn)零活賺點(diǎn)零花錢還是不成問題的。又想起好幾年前,在山野里游蕩時,曾路過一個氈房密集的山谷。其中一頂氈房外就掛著這么一個招牌,上面一個字也沒有,只簡單地畫了一臺縫紉機(jī)。進(jìn)去一看,果然是一個簡單的裁縫店,工具只有一把剪刀和一臺手搖縫紉機(jī),收費(fèi)卻毫不客氣。
斯馬胡力兄妹倆幾乎每天都會帶一塊傷回家,衣服更是天天掛彩。也不知道在外面都遇到了什么樣的驚險,不就是放個羊嘛。
給卡西補(bǔ)褲子,發(fā)現(xiàn)她的褲子全都破在一個地方——屁股右邊,而且全是被尖銳物掛出的小三角口。我四處尋找原因,最后扒著她的馬鞍一看,難怪,上面有一個大大的銅飾斷了一個角,茬口非常堅利。我找來透明膠布,想把那塊茬口封住。但這個姑娘堅決不同意,說太難看了。奇怪,難道穿著屁股上補(bǔ)丁疊補(bǔ)丁的褲子就不難看了?
大約因?yàn)轳R鞍是貴重的器具,要莊重對待。而衣服褲子都是便宜貨(山里沒有昂貴的品牌貨),怎么拾掇都不過分。
我只好不停地幫她在屁股上打補(bǔ)丁。
我的馬鞍上也有一個突出的裝飾扣,有兩次掛破了我的褲子,還有一次掛破了我的衣服(抱著馬鞍往下爬時)。真想悄悄拆掉它。但它畢竟是純銀的,肯定比我的褲子貴。
我做的這些事,大約使家人體會到了品質(zhì)生活的一點(diǎn)甜頭。于是再沒人愿意穿著破衣服出門放羊了,多多少少講究了起來。我要是犯懶了,破衣服接過來往旁邊一扔,半天沒動靜,大家還會很不樂意。
有一次我一連離開了好幾天,回家的路上在一家山野小店巧遇斯馬胡力。驚喜之下,這小子的第一反應(yīng)就是轉(zhuǎn)身脫褲子,然后扔給我補(bǔ),不管周圍的人怎么笑他,都不以為然。
斯馬胡力的手表也是我的作品。他有一次打架時把手表的金屬帶子給弄壞了,此后一有時間就取出來研究該怎么修補(bǔ)??此敲磦?,我自告奮勇前去幫忙。我直接把損壞的扣絆卸下扔掉。再把表帶兩端直接連在一起,連接處插入一枚多余的軸承,扣得死死的。這樣,除了整塊表固定在手腕上再也取不下來這個缺陷以外,根本看不出什么異樣來。斯馬胡力抬起手腕看了又看,雖然無可奈何,還是對我說謝謝。此后一整個夏天里,他一直戴著那塊表,直到表壞掉了還不得不繼續(xù)戴著,根本取不下來。
大家的幾句常用漢語也是我的成績。斯馬胡力會說:“飯好了嗎?”,媽媽會說:“一個桶,二個桶,三個桶。”卡西會說:“可憐的李娟,我愛你?!?/p>
大家都會說的一句話則是:“李娟,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