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城市的符咒 2(1)

行者無疆 作者:余秋雨


光天化日之下的巨大身軀,必然會帶出同樣巨大的陰影。我在考察過程中漸漸發(fā)現(xiàn),美第奇家族后來遇到的麻煩,更具有哲學意義。因此,不妨多講幾句。

美第奇家族一開始還比較靠近平民,但一旦掌權(quán)就難免與平民對立,這個悖論首先被那位科西莫·美第奇( Cosimo Medici )敏感到了??莆髂敃r采取的辦法是淡化掌權(quán)的名義,強化市民的身份,只在幕后控制政局。

在美第奇家族中可以與科西莫相提并論的是他的孫子羅倫佐( Lorenzo Medici )。羅倫佐當政時年紀還輕,不再采取祖父那種謹慎低調(diào)的掌權(quán)方式,而是果斷勇猛、雄才大略。一四八○年羅馬教皇聯(lián)合那不勒斯威脅佛羅倫薩,羅倫佐面對如此強大的對手居然只身南行,到那不勒斯談判,頃刻間化敵為友,成為歐洲外交史上的美談。

這樣一位統(tǒng)治者必然是自信而強勢的,市民們一直以他為驕傲,但時間一長,彼此都覺得有點異常。政治便是這樣,低調(diào)維持平靜,強勢帶來危機,最輝煌的收獲季節(jié)必然也是多事之秋,聰明的羅倫佐很快就領(lǐng)悟到了這一點。他進退有度,愿意分出更多的時間討論古希臘哲學,也寫了不少傷感的詩,例如,我們可以用中國古詩的風格翻譯一首:

灼灼歲序,

恰似晨露。

今朝歡愉,

明日何處?

羅倫佐遇到過很多對手,而最大的對手卻是他統(tǒng)治下的佛羅倫薩市民。市民是善于厭倦的,何況佛羅倫薩已風氣初開、思想活躍,很難長時間地皈伏于一個家庭的統(tǒng)治。如果說美第奇家族親手倡導(dǎo)了這種風氣,那么,正是這種風氣要反過來質(zhì)疑這個家族。

我在市中心著名的老橋上方,看到一種奇怪的舊建筑,似房似廊,貫穿鬧市,卻密封緊閉,只開一些小窗。詢問一位導(dǎo)游,他說,這是美第奇家族穿行于不同住處間的走道。他們不會像舊式貴族官僚那樣戒備森嚴地在官道上通過,但又不敢毫無遮攔地與市民并肩而行。

羅倫佐奇怪地發(fā)現(xiàn),越來越多的市民都向一家修道院涌去,而柏拉圖學園早已門可羅雀。

市民是去聽修道院院長薩伏納洛拉( Savonarola )講道的,講道的內(nèi)容是批判佛羅倫薩城里的奢侈之風、腐敗之氣,認為這完全背離了基督精神。這樣的講道契合市民的切身感受,很有鼓動力,而更讓人震撼的是,薩伏納洛拉指名道姓地批判了美第奇家族和羅倫佐本人,而且自詡有預(yù)言能力,警告佛羅倫薩如果不改邪歸正,必定有災(zāi)難降臨。于是,佛羅倫薩市民以敬佩和驚慌的心情聚集在他周圍,他以宗教凈化和社會批判這兩條路,成了世俗市民的精神領(lǐng)袖。后來法國入侵、局勢混亂,他也就被市民選為執(zhí)政,取代了美第奇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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