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小學坡上學。我脖子上掛著二十多把鑰匙。這些鑰匙再也沒有用了,它們被廢棄了,它們能夠開啟的那些門也被廢棄了。它們都是垃圾,是多余的東西,再也沒有用了??墒?,它們一把一把的,分明還是那么新,那么明亮,一把一把沉甸甸的,還是有分量的?。∪匀贿€有著精確的齒距和凹槽,卻再也沒有用了!生產(chǎn)出它們時所花費的那些心思呀、力氣呀,全都無意義了!花費了心思和力氣,最終卻生產(chǎn)出垃圾來,成批地生產(chǎn),大規(guī)模地生產(chǎn)——這不是生產(chǎn),這是消磨,是無度索取,我們被放棄了。放學了,我們一群一群地從校園里新新鮮鮮地涌出來,也像是剛剛被生產(chǎn)出來似的。我們沿著兩百級臺階歡樂地跑下來。我們還有意義嗎?
我在小學坡上學……我說得太多了。我哭得太多了。但是我生命的最初是不哭的,我的靈魂曾經(jīng)是平和而喜悅的,我曾是溫柔的……你們傷害我吧!而今夜,我外婆對我提起往事,揭開我密封的童年。才恍然驚覺自己隱瞞的力量有多么巨大。讓我終于正視:外婆九十二歲了,我二十四歲了。我們都在進行結(jié)束。外婆攜著一句話死去,我攜著一句話沉浮人世。我再也不說了。我說得有些太早了。今后還有更為漫長的歲月,我又該怎樣生活?只記得很久以前,當我還在小學坡上學的時候,有一天我初識悲哀——我回到家中,一邊哭,一邊分類垃圾,最后漸漸睡著了。那時候我還沒有想到命運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