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說:“吃?哪顆牙想吃?這是拿去放生的,積德的!”
啊,放生?
我們互相看了一眼彼此渾身臭泥的狼狽樣,氣急敗壞:“既然是放生的,剛才為什么不直接放了?”
外婆說:“不行,現(xiàn)在放,就沒人看到了。”
“放生就是為了讓人看到自己放生了?”
“是呢。”
無言以對。
他們那伙老爺子老太太集體放生的場面十分壯觀。一人拎一小桶,在護城河邊站一排,唱過名后,一起把小桶里的活物連水傾倒進護城河里,然后一起合掌念佛。魚蝦在陌生的水流中撲撲通通地歡蹦亂跳,所有人為自己的善行深深地感動了,目送它們自由自在地消失在水深處。
我媽說:“要是我,我就在下游拿個網(wǎng)兜守著,上面一放生,我統(tǒng)統(tǒng)撈起來,然后統(tǒng)統(tǒng)再便宜賣給那些放生的。”
阿彌陀佛,菩薩啊,原諒她吧!
我外婆長年供著觀世音菩薩,雷打不動每天早晚一炷香??雌饋砗茯\,但若沒出什么事倒罷了,一旦出了事……
有一次,我媽的身份證找不到了,又急著要用,全家人一起翻天翻地猛找。
因為那個身份證通常是放在供放觀音菩薩的那張桌子下抽屜里的。于是找到后來,我外婆大急,索性罵起菩薩來了:“老子一天到黑,早也供你,晚也供你,哪一點虧了你。結(jié)果連這么點東西都看不住,老子供你還有什么用?”——看,她把菩薩當成看家狗了。
后來找著了,于是又嬉皮笑臉給菩薩燒香賠罪:“哎呀,菩薩保佑我找到了,菩薩莫氣,菩薩莫氣哦!”我若是菩薩,就根本沒法生她的氣。
外婆給菩薩燒香,燒得最勤的時候是縣城一年一度的百萬元彩票摸獎活動(那時還沒有福彩體彩之類)如火如荼地進行的時候。
那時外婆燒香時,會一個勁兒地喃喃自語:“保佑我們摸到汽車;保佑我們摸到電視;保佑我們摸到洗衣機……”
那一年,我們?nèi)揖屯馄攀謿庾詈?,一連摸到了三條毛巾和一大把鉛筆。
在我們老家,逢初一十五,或哪位菩薩過生日,或什么特定的佛教慶典日子,大一點的廟子都會舉辦廟會,非常熱鬧。
趕廟會的人各自用小布袋裝一把米帶去,分量不定,夠自己吃的就行,好意思拿得出手就行。然后統(tǒng)一交到廟子里的大伙房,領(lǐng)取一枚號簽。再各自去各個殿堂拜菩薩,每個菩薩都要拜遍。然后再到主殿聽大師父講經(jīng)。那時在大雄寶殿里,信徒們密麻麻黑壓壓地盤腿坐著。師父講完經(jīng),又有和尚開始唱經(jīng),木魚銅磬銅鐘齊鳴。大殿香爐里燃著手指粗的一炷長香,等香燃完了,一輪聽經(jīng)的儀式才算結(jié)束,所有人磕頭起身,揉著酸脹的腿退場。下一撥等待在大殿高高的門檻外的香客緊跟著涌進去,各自占著一個蒲團坐下,又有人捧一支長香端正地供上。就這樣,一輪一輪地進行著,等吃飯的時間到了,就統(tǒng)統(tǒng)憑號簽去伙房領(lǐng)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