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毛姆《月亮和六便士》有感于個性和天才
我的無知,給我提供了這樣一個方便:
不管高更如何,也不管毛姆如何,只有《月亮和六便士》擺在我的面前;一個多月來,我備受它的折磨,必須把它喚出的感受精靈釋放出去……
一
當思特里克蘭德夫人年輕時從作品中追慕作家的幻想,現(xiàn)在已經(jīng)變?yōu)楝F(xiàn)實:她不僅親眼看著各式各樣的作家粉墨登場,而且自己也粉墨登場了,居然闖進了這些作家的重門緊鎖的幽居里去,飽嘗他們游戲人生的奇行怪癖,好像自己的生活一下有了光彩,有了從未體驗過的更勝于幼時無知幻想的自由?!兆砹耍€在陶醉著……
不料,她的這座虛榮舞臺的那個“沒有文學修養(yǎng)”、“十足小市民”的沉默臺柱—思特里克蘭德,突然出走了,“我不回來了。我的決定不能更改了?!?/p>
女人,或許她們就知道“愛情”,如果男人離開了她們肯定又是有了新寵。但是,思特里克蘭德夫人還是一個深明事理的女人。她能夠借丈夫的荒唐事以顯示自己的寬容大度:“他要是發(fā)瘋地愛上一個人,同她逃跑,我是能夠原諒他的。我會認為這種事是很自然的。我不會太責備他。”
誰知道,她的丈夫離開她,不是因為女人,而是“為了畫畫”。這下,“一切都完了”。思特里克蘭德夫人突然被狂怒攫住?!拔也灰貋砹?。我恨他。我現(xiàn)在永遠也不會原諒他了?!?/p>
“你明白我的意思嗎?”夫人向在座的作者“我”喊道。
“我不敢說。你的意思是:如果他為了一個女人離開你,你是可以寬恕他的;如果他為了一個理想離開你,你就不能了,對不對?你認為你是前者的對手,可是同后者較量起來,就無能為力了,是不是這樣?”
是這樣,不僅思特里克蘭德夫人是這樣,所有這一類型的女人和家庭都這樣。她們只能利用現(xiàn)成的條件,包括自己的姿色、聰明和溫情去“討人喜歡”,并在這種“討人喜歡”中實現(xiàn)和肯定自己存在的意義、價值和幻想,再加上法定的家庭保障,她們似乎建立起了一種自信:即便“家花沒有野花香”,終歸“野花沒有家花長”。所以,她們盡可以在自己的寬容大度上再贏得一點人們的同情和尊敬。這一切,就是她們那塊肚臍大的足以自娛的內(nèi)心世界。
至于理想,原是她們視野之外的可厭又可怖的蠻荒之地。虛榮的生活方式不過是她們虛榮心理的對應物。一個社會或一個人的喧囂的名聲僅僅是為她們而存在的?;虿蝗缯f有了她們的名聲才格外喧囂而沉醉。她們永遠是花上翻飛的粉蝶!
因而那蠻荒之地上的開拓者、播種者,是她們自知的陌路人。這些人并不需要,或不再需要在“討人喜歡”的女人身上發(fā)泄寒熱病式的情欲,像“討人喜歡”的女人經(jīng)常體驗而易于理解、可以想象的那樣。不,他們是一些被自我增殖的永不安息的創(chuàng)作欲所苦的殉自我者,即殉自我意識著的以個性為手段而完成著的獨創(chuàng)使命。他們遠離現(xiàn)成的生活幸福,因為這種幸福歸根到底是與現(xiàn)狀妥協(xié)、融洽的產(chǎn)物,或不如說,它已成為現(xiàn)實延續(xù)的一個穩(wěn)定因素。所以,被生活奪去了幸福的人,如果他不是一個不幸者,那他就是一個天才。對天才來說,痛苦,原本是追求著的歡樂。
“討人喜歡”的思特里克蘭德夫人,難道能指望她有什么可以拿來同它較量的嗎?除了編造一個老而又老的桃色故事自欺欺人,就只有憑著法律來寫未亡人的回憶錄文過飾非、沽名釣譽了。
的確,“為什么討人喜歡的女人總是嫁給蠢物啊?”“因為有腦子的男人是不娶討人喜歡的女人的?!毙≌f大概就以這樣的調(diào)子作為開場白,描述了思特里克蘭德的棄家出走。
思特里克蘭德的家庭也是社會的一個縮影。在思特里克蘭德夫人和思特里克蘭德之間,一面是活著漫無節(jié)制的松弛,另一面卻是懸著被死神追逐著的生之緊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