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去想那些不朽
一個寫小說的人,把自己封閉在書房里面完成自己的一個世界,是件挺冒險的事情。從二十歲開始,我跟同行、跟批評家的對話關系就非常緊密了。
我們鄉(xiāng)下人特別熟悉芝麻,芝麻撒在地上是不香的。撒在地上的芝麻被太陽曬完以后,你用石碾子碾一遍,神奇的事情馬上就會發(fā)生,整個場地整個山口全部洋溢著芝麻的那種芬芳。像我們寫作的人寫到一定的時間后,需要這樣一個人,她有很好的學養(yǎng)、發(fā)現(xiàn)、閱讀量,關鍵是她能耐得住性子去通讀一遍你的作品,被這樣的碾子壓過后,你不僅能發(fā)現(xiàn)別人,也會重新發(fā)現(xiàn)自己。
小說家創(chuàng)造了一個人,這個人物擁有了自己的生命;這個人物最終成為民族文化的一個符號,這就了不得?!澳阍趺聪窳主煊瘛?,林黛玉在這個時候不再是曹雪芹筆下的一個人,成了漢語世界里面的文化符號,這個符號是誰提供的呢?是那個姓曹的大哥,大哥了不得?。?/p>
如果真有寫作的天才,他首先是一個閱讀的天才。與眾不同的閱讀才華,最終讓他在輸出的時候成為一個寫作的高手。
最簡單的辦法是別去想那些不朽,聽從內心的熱愛比去想那些所謂的不朽要來得可靠。不朽不是作家自己在書房里創(chuàng)造出來的,是一個作家的才華、時代、文化背景和整個世界歷史的脈絡共同合謀的結果。但如何在寫作的過程中讓自身愉悅,對自己的生命負責任,讓自己幸福,這個我們可以做到。
別管世人,別管短期
馮唐說過一個金線標準,這是非常具體的。第一,有關價值,你為什么會挑這樣的書來看,這個東西為什么會刺激你,什么樣的小說里呈現(xiàn)的生活是你渴望的,什么樣的東西是你不愿意的。第二,某種意義上,對寫作者來講,要建立起審美的趣味。
構成小說有兩個最基本的要素,一個是描寫,一個是敘述。馮唐的《北京北京》里有幾個年輕人喝酒的場景,可以說歷歷在目。他描寫的那個桌子,桌子上面有很薄的隨風吹的塑料布,他把那個薄寫得非常仔細,身后還有一棵國槐,對方的身后也有一棵國槐。二十年之后,回憶起北京比較底層的路邊小酒館和落魄的小年輕,這樣的東西會喚起讀者很具體的審美感受。
金線固然重要,但在歷史長河流動的過程中,美學標準在不停地微調,這是非常非常動人的。對寫作的人來講,一方面得尊重過往的歷史文化傳承,它是我們學習的一個范本。但另一方面,我們內心都有野獸,內心的野獸是有破壞欲望的。面對金線,生命力里狂放不羈的力量也在鼓勵我們去跟它干一下。
千萬別瞞著蚊子睡覺
我把《玉秧》寫出來的時候,批評界說《玉秧》寫的不及《玉米》和《玉秀》好。當時李敬澤老師說,你們還讓不讓人活?人家寫了一個《玉米》你們說好,人家寫了一個《玉秀》你們說好,人家寫了一個《玉秧》,你們要求比《玉米》和《玉秀》都要好,哪兒有這樣欺負人的?這個對我來講是很溫暖的,超出了友誼的東西,它對我的整個寫作生涯都是有幫助的。
一個人對自己作品的判斷大致應該是清晰的。還是那句話,每個寫作的人都要對自己有要求。我生活在鄉(xiāng)村,夏天蚊子非常多,睡覺時蚊子會爬滿腿。我們反過來想,房間里面都是蚊子,我輕手輕腳地打開門,輕手輕腳走到床邊躺在那兒,所有蚊子都不知道我已經(jīng)睡著了。做這個事時我覺得自己很精明,這是用人的思維去替代蚊子思維。我還沒到十歲時,爸爸經(jīng)常教育我的一句話是:千萬別瞞著蚊子睡覺,蚊子是瞞不住的。
在天特別冷或無聊的時候,我喜歡讀《紅樓夢》,我會替曹雪芹高興。曹雪芹真幸運啊,他怎么就碰上畢飛宇了呢!他要表達的東西我懂了。我們死了以后,很可能在某個深夜有一個讀者為我們在幾十上百年前寫的字而流淚,如果碰到這樣的事,你多么愿意相信靈魂的存在,相信上帝的存在。
作家與評論家互相照亮對方。博爾赫斯的那句話我們經(jīng)常重復,不是過去照亮現(xiàn)在,而是現(xiàn)在照亮了歷史。閱讀的樂趣是不期而遇的,閱讀是最神奇的邂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