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上兩歲了。”朱成說。
“好快哦!”爸爸看著窗戶外面的人趕鴨子一樣涌過去,有好幾個熟人的臉,“怎么搞的??!一轉(zhuǎn)眼你娃娃都兩歲了!我還覺得你才二十二三歲呢!”
“哎呀!”朱成說,“是快嘛!我都三十多的人了!老了!”
“你這娃!”爸爸笑了,“三十多歲正當年啊,在我面前說老,我才老了!”
“薛廠你哪老??!你走出去嘛簡直就是個年輕小伙子嘛!”朱成終于找到一個間隙,鉆出了人群,把車繼續(xù)往豆瓣廠開過去。
爸爸第一次發(fā)現(xiàn)自己老了是什么時候呢?應(yīng)該就是去年吧,絕對就是去年。四十了啊,鐘師忠他們幾個死活把他約出去給他過生。其實,無非就是老一套,酒啊,煙啊,肉啊,婆娘啊,幾個大老爺們吵吵嚷嚷說著怪話和葷段子,嘲笑彼此年輕時候的丑事。到了晚上八點過九點吧,鐘師忠喝高了,扯著一個女服務(wù)員不讓人家走——那天高濤是不在的,不然他不得那么囂張。
“過來嘛小妹,再陪我喝一杯嘛!”鐘師忠嚷嚷著,把手摟在女服務(wù)員的腰桿上就要把臉往人家心口埋。
“哎呀!老鐘!”爸爸看不過去,順水人情般扯開了女服務(wù)員,“你娃注意點嘛!”
“注意!要注意哪個嘛!有哪個要注意嘛!”鐘師忠從桌子上抬起頭來看著爸爸,眼睛紅彤彤的,“薛勝強,你好意思說老子,你娃才不落教,把陳安琴放在屋頭是一個,外頭又包了一個,我還沒喊你注意到,你好意思喊我注意到,我有哪個要注意嘛!”他肯定是喝多了,噴著口水罵到爸爸臉上。
滿桌子的人都不說話了,只顯得尷尬。也就是剛剛年前,高洋得了胰腺癌過去了,四十歲都不到的人吶!鎮(zhèn)上這群一起長大的朋友們無不唏噓——“高洋比我都還小四個多月呢!”媽媽在各種場合里把這句話來來回回說了不下七八次。罷了罷了,剩下的人就剩下了,只有轉(zhuǎn)轉(zhuǎn)會 一樣喊鐘師忠出來,今天明天喝酒吃飯。
爸爸總不會承認他也是喝得上了頭忘了,總之這下真是下不了那個臺?!褒攦鹤隅妿熤沂亲吣膬郝犝f鐘馨郁的事的呢?”他腦子里面也只是晃了一晃這念頭,不提了!眼下,爸爸只有反手把女服務(wù)員塞回鐘師忠手里,站起來,滿上杯子跟他喝酒。
“老鐘!”爸爸端起杯子,“你千萬不要這么說!你弟娃兒我說錯話了!哥你今天喝高興!弟娃兒給你賠三杯!”
他喝了一杯,又喝了一杯,再接著喝第三杯。旁邊有人要來攔他:“勝強,師忠也是喝多了,你不要這樣子,白酒不能這樣喝,喝急了要不得!”爸爸一把甩開那人把酒杯子往臉上砸,那可不是個白酒杯,而是個啤酒杯,滿杯子少說也是一兩五錢的酒,他就逮著咕嘟嘟地往胃里面灌下去,穿喉嚨過了打了個響哨。
就是那個時候爸爸知道自己老了,這杯酒下到一半,他就忽然覺得要扯拐 了:滿喉嚨黑漆漆地壓下去的哪是酒,簡直就是命,他眼睛一花,鼻子堵了,氣都提不上來了——爸爸把腳趾拇都抓緊了,一杯酒滿滿當當總算順下了肚子,他一屁股摔回了椅子上。
一屋的人都嚇壞了,鐘師忠后來說爸爸的臉色一下子變得蠟黃蠟黃的:“就跟紙錢一樣!”大家跑過來,掐爸爸的人中,開門的開門,散氣的散氣,倒開水的倒開水,拍背的拍背。
“勝強!勝強!”爸爸聽到滿屋子的人都在叫他的名字,雞叫鵝叫地好像出了什么大事?!鞍パ侥銈冃÷朁c嘛!”他忍不住想抱怨他們,但是卻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