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爹也算是看著爸爸十幾歲長大的,這才體會到他已經(jīng)徹底成了大人,他推了推眼鏡,說:“勝強啊,簡直麻煩你了,這個家頭也就是你最管事了?!?/p>
爸爸抽著煙,想著那天晚上的事,想著自己就是在那個時候搬起石頭來,狗日的砸著了自己的腳——那大半夜的他也被姑爹說得動了真感情,就說:“大哥,這么多年了,我們兩兄弟不要說這些客氣話,有什么事你就跟弟娃兒我說,只要我辦得到的,不得不給你辦!”
爸爸后來還是決定了,說話算話嘛,包二奶的又不是他薛勝強,捅到姑姑那有百害無一利。劉瞿康今天找不到他,明天肯定又要跑去找其他人,算了算了,家丑不可外揚,不就是個婆娘嘛。
他黑起臉給姑爹租了個房子,就在開發(fā)區(qū)那邊的一個新樓盤,兩室一廳連家具家電,弄得舒舒服服的。姑爹來拿房子,也是解釋了一堆,說朋友是外地來的,在這也沒個依靠,就暫時過渡一下,等等等等。
爸爸打量著他五十出頭的人了,一頭頭發(fā)倒是染得漆黑,身材氣度也都還在,戴著金邊眼鏡,倒算個有文化的人,說起話來卻啰啰唆唆真他媽狗日的像個婆娘。
都是奶奶惹的事。八〇年還是八一年,姑姑和他們糧站的秦川談朋友,談得好好的,奶奶偏要她去跟姑爹相親?!皠⒓依蠣斪邮≤妳^(qū)的,一家人也是知書達理有文化的,你嫁到城里頭去才知道什么是體面。莉珊,你聽媽的,媽就是嫁錯了,你看我這日子嘛,你嫁給我們鎮(zhèn)上的人,你這輩子再好也就是這么回事了。你的情況媽也不多說了,你也清楚,多留在我們鎮(zhèn)上沒你什么好處。當(dāng)然,媽媽不勉強你,媽只是提意見,最后決定還是在你?!薄职钟H耳聽到奶奶這么說了,也親耳聽著姑姑在房里頭哭了一晚上。那一年他才十五歲,姑姑也就是二十三四,轉(zhuǎn)眼,他們一個二個的就四十多五十了,抱上了幾個月的乖孫兒,包起了二十多歲的二奶。都是奶奶惹的事!
那一天爸爸第一次感受到了管事的難處,也第一次覺得這個家真是七翹八拱,家不成家了。那一頭他才安頓了鐘馨郁,這一頭姑爹就也悄咪咪找起了婆娘。那天,爸爸記得他也真的就像個管家的人一樣,把鑰匙拿給姑爹,對他說:“大哥,錢我給了半年的,你好自為之啊?!?/p>
“好自為之”是爸爸從奶奶那聽來的,他早就該知道這根本是句屁話——姑姑當(dāng)然最終還是發(fā)現(xiàn)了姑爹的好事,爸爸不敢問,諒姑爹也不敢說,姑姑可能永遠都不會知道那間房居然是爸爸給姑爹租的。
爸爸覺得這是他這輩子干過的最對不起女人的一件事。
想歸想,說歸說,做歸做。第二天睡醒了去豆瓣廠的路上,爸爸還是沒想通,又給鐘馨郁打了個電話。電話響了十幾聲,就是沒人接,爸爸只有按了電話,靠在奧迪后座的軟沙發(fā)上,但總覺得不舒服,他問朱成:“小鐘給你打過電話沒?”
“啊?”朱成一下子沒反應(yīng)過來的樣子,在后視鏡里看了爸爸一眼。
“小鐘啊,”爸爸說,“她給你打過電話沒?”
“哦!”朱成利落地轉(zhuǎn)彎,回答,“沒啊?!?/p>
“她如果打電話給你就給我說一聲?!卑职纸淮?。
“好?!敝斐烧f。
車開到十字路口,又在天美百貨門口堵了一陣。不管周一周末,刮風(fēng)下雨,這個地方永遠都密密麻麻站著人。這回朱成倒沒罵人了,安安靜靜地坐在駕駛座上,右手在方向盤上打著拍子。爸爸忽然想起了,問他:“朱成,你娃娃好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