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鷹
阿鷹記憶里的只是個黃毛丫頭,是麗玉大姊的大女兒,是他與阿豹從小看著長大的孩子,他并未參與過她長大的過程,只是隔一段時間再見她自然會長大一點點,但這次的她卻長成他沒想到的樣子。
麗玉一家人結(jié)束服飾店生意后突然銷聲匿跡,直到前一陣子麗玉打電話給他,他們才恢復(fù)往來。幾年后再見,她身上已經(jīng)散發(fā)著少女的氣息,芬芳誘人,像被時間濃縮過的,應(yīng)該更成熟卻沒有,青澀如一顆等待季節(jié)來到便會瞬間轉(zhuǎn)熟的果子。與他交往過的女人都不一樣,不算美麗不是性感,帶著好奇羞怯又隱含著某種野性未馴的蠢動,某種什么他說不上來(是誘惑,后來他知道了,她渾身都充滿了連她自己都沒察覺的誘惑),卻挑動著他的神經(jīng),使他周身不安。夜市重逢的那晚,她與他坐在車子里,她張嘴說著好多話(以前沒仔細(xì)聽過她的聲音,帶著童音略微沙啞時而突然拔尖、忽然降低的柔軟音調(diào)好誘人),他沒認(rèn)真聽懂她說的,關(guān)于那趟蘭嶼之行,關(guān)于大學(xué)生活,他只記得幾個關(guān)鍵字:“獨木舟”、“素描”、“環(huán)島”,更多時候他都在壓抑想要去吻她的沖動,那是突如其來的沖動,他見識品嘗過太多女人但都不是這種,他感覺到喉嚨涌起好多唾液必須大口咽下?!澳惘偫策@個女人你碰不得!她甚至還不是個女人呢!”他腦子里擁擠著這些句子,但正是這些旁白,這些類似犯罪的曲折心情,使得那小小的車廂里彌漫的欲望變得那么詭異那么不可遏止,直到他的妻子淑娟敲打著他的車窗那幾聲砰砰才將他拉回現(xiàn)實。
幾天后阿鷹帶著妻子到家,接到麗玉大姊電話時他竟有種說不出的心虛(若她知道他正在設(shè)法引誘她的女兒呢)。相識多年,他始終跟麗玉保持奇特的情誼,有一段時間因為來往殷勤,淑娟甚至懷疑他跟麗玉有曖昧(那時他常跑麗玉的住處是因為他跟麗玉的室友正在交往),后來妻子也相信他與麗玉間僅是姊弟。這些年里許多次經(jīng)濟困難時麗玉跟她丈夫接濟過他們,也介紹過幾個工作,這次也是因為麗玉做貿(mào)易的弟弟進口了一大批椰子汁鋁箔包,問阿鷹想不想在夜市擺攤賣涼水,很快地幫他找到攤位,弄了簡單的涼水?dāng)傑?,每個星期他都得到麗玉家補貨。
這天是例行性的到訪,但麗玉說因為椰子汁貨柜出問題,暫時斷貨了,請他先勉強撐一陣子。他跟妻子在二樓與麗玉夫妻聊天,一直沒看見跟她的弟弟妹妹?!靶『⒆尤ド蠈W(xué)了嗎?”他問。大姊說:“大的在樓上房間,兩個小的去補習(xí)?!彼麄兲崞疬@三個孩子語氣總像還在讀小學(xué)似的,尤其是麗玉,離家多年,回來后仿佛維持著剛離去的時間感,似乎忘記都讀大學(xué)了?!鞍Ⅹ椖闳ジ奶?,這孩子成天躲在房間也不知道做什么,在家也都不講話,孤僻得要命?!贝箧⒄f,“你們年紀(jì)比較相近看她會不會聽你的,叫她多吃飯,不要成天喝那個什么咖啡?!?/p>
他敲了的房門,里面音樂放得震天響,他敲了好久的門她才來開?!斑@是誰的歌這么好聽?”他問,不是因為想進她房里看看,卻是真的被那沒聽過的閩南語歌曲吸引住,一頭亂發(fā)披散,臉色蒼白,像是剛睡醒,也像剛從某種幻境里走出仍無現(xiàn)實感?!瓣惷髡?,”她說,“你可以進來聽。”
她打開門轉(zhuǎn)身進屋。
那房間景物如同眼前這個帶著黑眼圈的年輕女孩,都是他不熟悉的類型。三坪大的房間四周書架上擺滿了書籍,墻上貼了許多電影海報,黑膠唱片當(dāng)做裝飾也掛上墻,兩個原住民風(fēng)味的木雕面具、布袋戲偶、小型的銅雕等物品堆放在高低不一的書柜上方,房內(nèi)并沒有床,木頭地板上放了一張黑底有藍(lán)黃兩色幾何圖案的地毯,地毯上一張矮桌,散亂著書本跟紙張。
打開房門就是陽臺,靠窗的矮柜上擺放著成套音響(的父親正雄是個音響迷),黑色喇叭傳出那奇特的閩南語歌曲,“你坐下來聽啊,這首歌很棒,叫《下午的一出戲》?!闭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