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附魔者 (20)

附魔者 作者:陳雪


安靜得好可怕,阿鷹的臉開始變形(是不是像她決定將自己的身體變形那天呢),感覺他的五官逐漸剝落,融化在這個悶熱的車廂里,外面大雨轟隆,多像當年待在那輛白色的發(fā)財車里,孩子們有時會被巨大的雷聲驚醒,她看見坐在前座的母親將頭倚靠父親的肩膀,車子靠在路邊,感覺卻像在滑行,車子里嗡響著細碎的哭泣聲音。

他抬起他的臉,設法恢復鎮(zhèn)定,他不斷搖晃著她的身體問她:“是真的嗎?是真的嗎?”他仿佛希望她回答“不是”,好像她對他施以酷刑而他希望她立即解除。

她可以搖搖頭說:“歐,我是開玩笑的?!苯Y(jié)束這個倒霉的夜晚。

但她點了頭。

他攏起的五官逐漸蒙上暗影,是他的手,從她身上移開,交疊著蓋住自己的臉,他開始嗚咽了起來。

她想拍拍他的臉,做出某種安慰的動作,但她動不了,因為這樣太奇怪了。

“你想要什么呢?”“說出這樣的話,你希望他怎么做?”她問自己,她希望他能夠清醒一點,不要顯得那么痛苦,因為他的痛苦會讓她感覺自己說錯了話,因為之前那冗長破碎的自問自答已消耗她太多精力,因為沒說出來的事還有很多很多,那是長達五年的時間她只能對自己說的,她希望有個人來幫她一下,而不是反過來還得安慰他,車窗外傾盆的雨像不會停止般肆意灑落,乒乒乓乓撞擊著車子外殼,這個夜晚該如何做結(jié)呢?說出了那樣的話今后的人生該怎么度過?你是個大人你應該知道吧!她看著他,卻只見他淚流滿面?!盀槭裁磿@樣?”他緊摟她伏她在肩上哭了起來。

“相信我。”她說。

我怎么會知道為什么?我甚至不知道為何會在此時對你說出這些,我知道你被嚇壞了,但請相信我,我自己受到的驚嚇也很嚴重,請不要手足無措,這樣我不知該如何是好。

這些話她沒說出口,阿鷹的身體大大地覆蓋著她竟顯得柔弱,這個人是在為我哭泣嗎?她哀痛的不是自己,而是這秘密被揭露的方式,她應該遞給他一張面紙嗎?她該拍拍他的背對他說不要難過了,送我回家吧!她感覺茫然,車身不斷搖晃如那些搖晃著自己的夜晚,她感覺他愛她,更甚于那些他親吻著對她說出溫柔言語的時刻,但她同時清楚知道,這些,都沒有用。

她想起那部電影,她與阿鷹第一次(也是僅有的一次)去看MTV,她挑選的那部電影,這晚之前她一直認為那只是自己隨意的選擇,因為太喜歡那個女主角的狂野妖艷(她學校房子里墻上貼有一張電影海報,托著腮蓄著短發(fā)張著空洞茫然大眼映在藍色畫面里的貝蒂,右上角寫著黃色的37?,右下角有個小小的房屋),如今她知道自己下意識渴望著有人像索格愛貝蒂那樣愛著她,為了拯救她甚至不惜殺了她。

但他不是那樣的人。

阿鷹

她永遠干燥的下體,緊閉著如同里面不曾有任何空隙,仿佛那道細縫只是個偶然的裂口,并不通向任何地方。

他現(xiàn)在知道原因了。

真正的性交,這字眼聽來像微弱的請求,真正的結(jié)合,真正的進入。曾經(jīng)他這么問她:“假的是什么?”曾經(jīng)他因為炙熱的欲望燒灼而責怪她不接受他的時刻,他說出種種甜蜜、怨懟、質(zhì)疑、說服的話語,曾設法撐開她的腿堅持要用手用嘴去撫摸,屢屢拉過她的手放在自己腿間,他說“幫我”,她抽回手顯出茫然的神情,所有的畫面如今都像是罪行。

他該慶幸自己并未犯下大錯,但卻不懂將來如何避免,對他來說那太難了。

他不知道該送她回家或者該帶她逃離那地方,他失態(tài)了,她卻只顯得恍惚?!拔?guī)阕?,”他說,“不要再回那個家了?!?/p>

“我還有何處可去?”她問他。

“你又能帶我去哪?”她喃喃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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