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附魔者 (21)

附魔者 作者:陳雪


大雨偶然間歇,他發(fā)動車子,自己也不知去處地往前開,她靜坐在一旁,不哭不笑不發(fā)出一點聲音,他多希望她可以表現(xiàn)得正常一點,軟弱一點,那么他還可以安慰她,還能夠表現(xiàn)出自己確實能夠保護她,但她只是安靜地陷入某種思緒里?!斑@樣很奇怪,”他說,“世界好像應(yīng)該變得不同,但改變的只是我們的想法?!彼终f。這一生他經(jīng)歷過多少事,但從不曾像現(xiàn)在這樣,沒有敵人,沒有對手,卻被徹底擊潰。

“我要殺了他!”他終于擠出這樣的話,但心里不真的是這個意思。

“那么我的忍耐有什么意義?”她只淡淡這樣說。

他還有很多問題想問,但開不了口,他想知道那些事到底對她造成什么影響,為什么她當(dāng)時不愿求助,事到如今,他想知道他能為她做些什么。他一時情急說出的“我要殺了他”,并非全然是沖動的謊言,但那個人,他不久前還到家跟他們一起吃飯,這許多年來他們兩家人曾多么緊密,那個沉默的男人,那個敬愛的大姊,難道在這一夜過去的感情都不算了嗎?他不管做什么,即使揭露他,質(zhì)問他,痛毆他一頓,都不會是要的,那只會引發(fā)他們家更大的風(fēng)暴,導(dǎo)致她更巨大的痛苦吧!可是他想做點什么,做點什么來減輕自己的內(nèi)疚,做點什么來補償自己無能為力的痛楚。愛她,加倍地愛,無止盡地愛她,可笑的是他一旦想愛她接下來想做的就會是她最害怕的事。

他不想回家了,這個時刻他不想離開她半步,他不愿讓她消失在他的視線范圍,因為有人會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傷害她。

他將車子開到一家旅館,登記住宿,她不發(fā)一語任由他牽著手走進房間里。這晚她沒洗澡就睡著了,像被誰奪走了意識,睡得那么熟以至于他擔(dān)心她是不是死了?每隔一段時間他就去探探她的鼻息確定她只是在睡覺。

她沒有脫衣,精疲力竭的模樣像蛻去硬殼露出柔軟脆弱的內(nèi)里,包裹在他懷里。呼叫器不停鳴響,他知道是他妻子在呼叫他,他應(yīng)該去回個電話,但他找不到不回家的理由,他不能在這時候離開她,她的頭發(fā)覆蓋著半張臉,他用手指輕輕揭開,想把她看得更清楚一點,這不曾留下時間痕跡的年輕的臉,這不曾泄漏秘密的稚氣的臉,他感覺自己對她的憐愛已達到無法忍受的地步。

他躡手躡腳下床,撥了電話給一個朋友,請他幫忙,假裝他醉倒在朋友家,他知道這是拙劣的謊話,淑娟只要騎上摩托車到那朋友家立刻可以拆穿他的謊言,如果可以他不愿在這時刻說謊,他沒有力氣編派任何理由。但是,走出這個他為她構(gòu)筑出的城堡他們要面對的是許多無法處理的現(xiàn)實,他的婚姻、她的家人,她還是個大學(xué)生,他甚至沒有一份固定的工作,他不能帶她走,他們能逃到哪里去。

她要他送她回家,但他不肯,她說:“再不回家你就慘了?!彼f沒關(guān)系。

直到車子開始運轉(zhuǎn)起來,搖下車窗聽見車輪滑過路面積水淅瀝瀝的聲音,因往事而凝固的時空才啟動,她回到現(xiàn)實,渾身都發(fā)痛,方才是被什么附身了嗎?此時此刻她變成什么模樣自己看不見,沒有崩潰,并未發(fā)狂,只是全身力氣都被清空,好疲倦。

大雨來得突然,轟轟鬧鬧仿佛只為讓她講出這一段,隨后便消失無蹤。雨后的街道有種熟悉的味道,干凈、濕漉漉、所有景物都泛著水光,他們乘坐的車子變成一艘小船,搖搖晃晃,無處可去。

要帶我去哪里呢?她想問,卻只將頭傾靠著他的肩膀,你說要帶我走,我想要的只是這句話,去哪里都沒有分別了。當(dāng)“戀花”的霓虹燈出現(xiàn)在眼前,她有種堅定的決心,就在這里,這時,她希望能與阿鷹真正地做愛。

但一躺上旅館的床鋪她立刻就睡著了,無夢無想氣力全失,純粹的睡眠,如小時候長時間在發(fā)財車里流浪終結(jié),回到家時,全家人也進入這樣的熟睡。

她依稀記得他摟抱著她,起初還感覺他撫摸著她的頭發(fā)與臉頰,耳語呢喃說著許多愛情的話語,后來就都不記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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