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杭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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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個學校里,國籍并不是很重要的東西。
往往和一個朋友相處了半年,都不知道對方的國籍,各自用外語交流得好好的。就算知道了國籍,也只是問一句:“那里好玩嗎?你會講那里的語言嗎?”然后把話題引向別處。
就比如說西爾維婭最好的朋友之一,弗洛哈。我一直覺得她要么是法國人要么是波蘭人。
那次西爾維婭又生病了,病懨懨躺在學校休息室的床上,還央求我們坐在那里不要走。弗洛哈無聊之中就自娛自樂起來。
她寫了一份自我介紹,不知在哪能派上用場。一邊寫一邊大聲地讀:“我叫弗洛哈,在esplanade學校上五年級,在意大利語部……”
“停!”我說,“你怎么會在意大利語部?”
“我媽是意大利人!”她驚奇地看著我。
從床的方向傳來西爾維婭的聲音:“她是法國和意大利混血兒,你居然不知道?”
我的確不知道。她從來沒有在我面前講過意大利語。
感嘆一會兒后也開始無聊了,隨便在紙上畫畫,寫寫。這回吃驚的是她:“你會寫中文?”
我一副中國人的樣子,這個她不知道就奇怪了。
“我以為你的母語是英語。”她望著我說。
這是在變相地表揚我英語說得好?
“你為什么沒有說過中文呢?”她問。答案當然是中國人太少,我沒有機會說中文。
就猜到她會提到臺灣男孩:“我們班的DJ呢?”
我思索了一下,小聲告訴她:“他……有點瘋。”
這一點她表示贊同。
總算弄清楚之后,我們的關(guān)系沒有發(fā)生改變。她從來不說意大利語,我從來不說中文。國籍只證明你是從哪里來的,并無法證明你身上必須帶著這個民族的特性,必須和其他國家不一樣。
尤其是在歐洲,年輕一代中,對“愛國”這個詞聞所未聞。法國曾經(jīng)和德國有不共戴天之仇,現(xiàn)在不是開個車10分鐘,連邊檢都沒有就到了?歐洲像個國家,這些法國、德國都是省。
在學校里,F(xiàn)LE3是最特殊的一群人。他們的法語很好,和法國人基本上沒有兩樣。大部分人都是法國和其他國家的混血,或者打算長久居住者。很多同學都是FLE3的,而我以為他們就是法國人。
可是他們不是。比如尤利婭,她永遠插不進法國人的對話;比如日本同學真由美,就是前文提到過,穿藍色羽絨服的女生,她總是想和我套近乎。
早上,有時候還沒進校門,就看到一個熟悉的黑腦袋,就知道又和真由美碰上了。她往往是只打個招呼,然后一句話不說,心安理得地和我一起走。我一開始總想找些話題,后來每天都碰到,也沉默了。
別人看我們走在一起講法語,都很奇怪。他們以為亞洲只有一種語言,或者中文和日語只是同一語種的不同方言。
歐洲人之間沒有區(qū)別,和亞洲人區(qū)別卻太大了。他們會對亞洲國家貼上先入為主的標簽:中國人會功夫,每頓飯都吃狗肉;日本人都會畫漫畫;韓國人都是明星;朝鮮人是一群瘋子……
真由美對這種事情也無奈了吧。
跟她接觸了幾次,就知道了,她母親是法國人,可是她在日本長大,一直到初中才來法國,現(xiàn)在也只是六年級。入學時是FLE2,過幾個月就跳到FLE3了,看來是個好學生。
我能理解她對亞洲面孔的親切感。學校里有許多亞洲人,卻只會講法語了。我失望的同時卻忍不住覺得他們很親近。
中國和日本這兩個國家,永遠脫不了關(guān)系。
真由美并不是很吵鬧的人。有一次我看到她坐在四合院圍繞著樹的長凳上,畫著對面另一棵樹。和法國人的亂涂小人不一樣,那是挺認真的素描。周圍圍了一圈高年級同學,一邊影響人家畫畫一邊贊不絕口。
她抬起頭,對我靦腆地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