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菁大學畢業(yè)了，工作遲遲沒有落實，但演出卻日漸頻繁，我們?nèi)撕茈y聚齊。少幫主后來的聲名鵲起，與家庭的支持分不開。德云社初創(chuàng)時期，有時每個演員只能一場拿一兩塊錢，有時還要倒貼場租，但回到家里，沒有冷言冷語，沒有逼迫、埋怨，還有熱騰騰的飯吃，并不是天下所有的父母都能這樣。

我和張金山是見了吵，離了想。有一次沖突之后，已經(jīng)有兩個月沒聯(lián)系，我心里有些記掛他，可又不愿意給他打電話。忽然有一天手機響了，一看是他，聽電話里的聲音有些異樣，他說：“我不在那干了，以后別去那兒找我。”我問：“你現(xiàn)在在哪兒？”“還沒找著工作，在郊區(qū)租了個房?！薄澳俏铱纯茨闳ァ！薄啊谩！?/p>

還在龍?zhí)逗遍T見的面，我們倆騎車去了他的新住地，騎了足有一個半小時，天徹底黑了，才進到一個小村子。狹窄的小街兩旁堆滿了垃圾，散發(fā)著刺鼻的臭氣。已經(jīng)七點了，街上卻一個人都沒有，騎到一溜小平房前，才看見人。有兩個人一左一右橫躺在屋檐底下，其中一個形容猥瑣的老頭兒，雙眼卻閃著奇光，手里平端著一張錫紙，看見我們，馬上躲開了。

張金山摸出鑰匙，老半天才把門打開。往屋里看，從上到下有幾個淺藍色的光束，進到屋里一抬頭，房頂上有巨大的縫隙，我終于見到傳說中能仰面看到星星的屋子了。蒼蠅、蚊子，還有不知名的小飛蟲在光束周圍盤旋。前面的四方窟窿應(yīng)是安窗戶的地方，現(xiàn)在繃著塑料布。張金山摸到墻壁上，“咔”的一聲，屋里亮了。真想不到，還有燈呢。說實話，我這時有些后悔陪他過來。我自己住的房間里有空調(diào)，原來沒覺得這是幸福。我問：“一個月多少錢？”“一百，費半天勁才找著，還成。”

張金山似乎已經(jīng)習慣了這個環(huán)境，脫鞋盤腿上了床。見他把兩只手放在膝蓋上，我忍不住損了他一句：“都到這份兒上了，還端藝術(shù)家的架兒吶！”他往地上啐了口唾沫，說：“得堅持，得他媽堅持。我爹那時候讓人給我算過命，我命硬，一般人克不過我?！?/p>

他又開始發(fā)表對評書的宏論，我說：“咱今天能不能聊點兒別的，一聊書，又打起來了。”“那聊什么?。俊蔽覇査骸澳阋院笥惺裁创蛩?？”他使勁兒用手搓著腳心，又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我一個外地的崽子，在北京誰都欺負我。不過我這不還能說書呢嗎，能說書，我就知足了。”這是我和他談得最交心的一次，一直聊到凌晨三點多。這一夜，我們聊人生，聊愛情，聊明日的抱負。我見到過兩個最勤奮的人，一個是郭德綱，一個是張金山，一個后來大紅大紫，一個一直被壓在下面。其實曲藝圈兒里有一些這樣的人，他們常年不輟地練功，一個段子一天可以練二十遍，但進步卻不大，原因很簡單，他們不愿去多“想”。

后來我們都困了，他揚起胖圓的腦袋，重重地打了個哈欠，驕傲地指了指嘴：“我這兒原來多長了顆牙，說書的時候難看，我就拿底下的牙磕，磕了半年，有一天終于給磕掉了。”我說：“你太為藝術(shù)獻身了，睡吧?！彼c了點頭，向后一仰，“咕咚”就躺下了。我把燈繩一拉，也蹦上床，他說：“輕點兒，塌了?！蔽野ぶ上?，誓死不蓋那條又臟又臭的毛巾被。張金山自己往肚子上一搭，然后伸出胳膊緊緊地摟著我，把腦袋抵在我的肩膀上。我罵道：“你有病?。俊彼膊徽f話，一直摟著我。不一會兒，他發(fā)出了輕微的鼾聲，我卻因為蚊蠅的騷擾基本沒怎么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