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我們還活著,我們就是歷史的證言;我們死去,證言留下。
第一幕:國破山河在
1·狼煙
鄧子儒一生也搞不明白,萊特兄弟為什么要發(fā)明飛機。天空本來是屬于鳥兒的,人飛上了天,就應(yīng)了中國的那句成語——無法無天。而人一旦失去了天空,比腳踩不到堅實的大地還要慌亂。古人云:“天地四方曰宇,往古來今曰宙”,浩淼宇宙之間,人何其卑微,人生又何其短暫?!帮L(fēng)霜何事偏傷物,天地?zé)o情亦愛人”,因此,人不能不敬畏天。加之在鄧子儒人生中的某一段時期,他對那些能駕機上天的人心存芥蒂。直到他皓首白頭了,每當(dāng)他仰望重慶的天空時,他都不確定災(zāi)難會不會倏然而至。
但在1939年5月3日這天,山城灰蒙蒙的天空將給他的家族降下一個財神來,同時也是他第二天的婚禮上最為尊貴的客人——上海裕隆紗廠的董事經(jīng)理羅佑華先生。全面抗戰(zhàn)雖然已經(jīng)打了快兩年了,但重慶還是大后方,人們該過的日子照樣要過,該做生意的也照樣做生意。羅經(jīng)理這次來將授權(quán)鄧氏家族作為裕隆紗廠在西南棉紗銷售的總代理,同時還計劃和鄧家在重慶新開一家紗廠。鄧子儒的父親鄧玄遠說,和裕隆一合股,我們就是西南地區(qū)棉紗業(yè)絕對的龍頭老大了。
眼下,鄧子儒掙引頸向東邊的天空張望,他的身后站著兩個襄理和幾個小老幺。父親鄧玄遠作為重慶碼頭上“義”字輩“天門堂”的頭排袍哥大爺(注:袍哥組織對外以仁、義、禮、智、信來區(qū)分不等社會階層的幫會。其內(nèi)部組織又分八個排行等級,以孝、悌、忠、信、禮、義、廉、恥八字為序號,稱之為嗨一排到嗨十排,沒有四、七排,嗨一排的為龍頭老大,又稱大舵爺,總舵把子,其余等而下之,各司其江湖職責(zé)。在十排以下,便是眾多小老幺、兄弟伙了。)正在家里擺流水席,接待前來賀喜的重慶本地甚至遠到成都各方碼頭上的袍哥大爺和英雄好漢。這幾天,鄧家大院所在的二府衙一帶的街巷、茶館里,隨處可見那些享譽江湖的袍哥大爺們。他們大多有隔山打人、坐轉(zhuǎn)乾坤的本事,或乘轎、或邁著器宇軒昂的八字方步,身后跟著二爺、三爺及一溜小老幺,他們見面互行“拐子禮”,在茶館里擺“茶碗陣”,報上各自碼頭的山名、堂名、香水名以及字輩排序,拱手互稱英雄,喝茶指點江山,儼然一場江湖群英會。鄧家大院今天更是辦起了堂會,既接待各路英雄好漢,也為明天鄧家大少爺?shù)拇蠡轭A(yù)熱氣氛。一個京戲班子和一個川戲班子輪流獻演,還請了“瓊樓”舞廳的舞女來助興,她們將帶給賓客夏威夷風(fēng)情的西洋舞蹈。本來鄧玄遠堅決反對,說政府正在提倡新生活運動,反對奢靡。前個月重慶的面粉大王王老板在陜西街“留春樓”辦生日宴,招搖鋪張了點,就被路人扔了石頭,警察不管,報紙上還說風(fēng)涼話,丟臉丟慘啰。我們請了那么多江湖上的大爺們,已經(jīng)夠招搖的了。但鄧子儒說,人家羅經(jīng)理是大上海來的,“百樂門”里都興這個的,我們得讓客人高興吧?讓碼頭上的兄弟伙扎在門外,看哪個龜兒子的還敢來臊皮??箲?zhàn)爆發(fā)前鄧子儒去過上海,知道一些大上海的洋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