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幕:國破山河在(2)

重慶之眼 作者:范穩(wěn)


鄧家祖上從1891年重慶開埠通商時起,就當洋人在重慶經(jīng)營的洋紗、煙草、火柴等洋貨的買辦,同時也兼做票號、酒樓、土產(chǎn)等方面的生意。鄧氏家族的產(chǎn)業(yè)到鄧子儒的父親鄧玄遠手里時,已經(jīng)被譽稱為“鄧半城”了。從商貿(mào)、銀行、期貨、酒店、水運到地產(chǎn),長江和嘉陵江包裹著的這片樹葉狀的半島上,無論是抗戰(zhàn)前的上半城或下半城,還是1938年后作為國民政府的陪都,到處都有鄧家的產(chǎn)業(yè)。以至于至少有十來個(究竟有多少鄧子儒也搞不清)隨著國民政府遷來陪都的將軍、部長、次長租住著鄧家遍布在重慶四處的別墅、老宅、花園洋房。這些房子租也好借也罷,鄧玄遠有求必應(yīng)。那年月,衡量一個江湖老大的標準是:沒有他擺不平的事,沒有不求他辦事的人?!班嚢氤恰钡膫髡f,就是從鄧玄遠這一代開始的,既指其產(chǎn)業(yè),也代表鄧氏家族在重慶城的影響力。

天空有一層薄薄的霧靄,這在霧都算是個好天。中午12點半左右,遠方傳來飛機的轟鳴聲,鄧子儒身后的人剛說“來了,來了”,城里就猛然響起尖利的空襲警報聲。這種催命鬼般叫喚的警報重慶人已經(jīng)不陌生,但誰也不會當真。畢竟在和日本人打仗嘛。去年日本飛機也來轟炸過,只是在郊區(qū)亂扔了一通炸彈,重慶城幾乎沒傷著皮毛。政府也在教導民眾一些防空常識,但一般人認為,日本飛機來了就往自己家的桌子下一躲就是了,大不了再在上面鋪幾床棉鋪蓋。

鄧子儒焦躁地說:“挨刀的小日本,偏偏這個時候來。”

一個眼尖的小老幺說:“少爺,不是日本飛機,是客人的飛機,你看,它落下來了?!?/p>

果然,一架歐亞航空公司的中型客機伴隨著強大的轟鳴降落在珊瑚壩機場。站在鄧子儒身邊的胡襄理說:“搞防空的那幫龜兒子,草木皆兵?!?/p>

客人開始下飛機,顯得有些倉促慌亂,因為空襲警報仍在一陣緊似一地地催命。鄧子儒在人群中認出了提著皮箱的羅經(jīng)理,忙率眾迎了上去。鄧子儒拱手道:“羅經(jīng)理,失敬、失敬,可能是防空演習,請海涵、海涵!”

羅經(jīng)理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人,對鄧子儒拱拱手,又望望天空說:“重慶搞得比阿拉上海還緊張兮兮的?!?/p>

鄧子儒不自然地笑笑:“偏遠之地,人們沒見過多大世面,他們把你乘坐的飛機當成日本人的了。羅經(jīng)理受累了,等哈好好敬上幾杯酒,給羅經(jīng)理壓壓驚。我們上車,羅經(jīng)理,請!”

機場上的憲警已經(jīng)在四處催促人們疏散和了,那場面看上去不像是一次演習。一行人剛想上車,地面忽然強烈地震動起來。許多年后,鄧子儒在向人敘說1939年5月3日的轟炸時,還說自己也沒有搞醒豁(搞清楚)來自空中的轟炸為什么會讓大地像擂起的大鼓,而人就是那鼓面上的螞蟻。在那一天,山城重慶的天空瞬間就發(fā)生了轉(zhuǎn)換,日本飛機烏云一般遮蔽了重慶的天空,緊跟著就是冰雹一般砸來的炸彈、燃燒彈了。

他們被警察趕進機場旁邊的一個小防空洞里,感覺重慶城正在被炸成一個篩子,而無辜的人們紛紛往篩眼里掉,那下面就是死亡,是烈火熊熊燃燒的地獄。鄧子儒用身子護著羅經(jīng)理,洞頂震落的沙土落滿了他的肩,一個小兄弟不斷為他撣去塵土。鄧子儒猛然醒悟過來,“遭了,家里還不曉得咋個樣了?你們趕快回去!”

胡襄理帶了兩個小老幺想往洞子外面走,但警察封住了洞口,誰也不讓出去。鄧子儒這時才感到害怕,更讓他心里發(fā)涼的是:這么大的轟炸,新娘藺佩瑤平安嗎?她的家在江北,不知道那邊挨炸沒有。他沒心思顧及羅經(jīng)理了,跑到洞口那邊張望。幾個警察手挽手把守在那里,鄧子儒本想出點錢疏通一下,但看到外面濃煙遮天蔽日,那是他從來沒有見到過的狼煙。他的心就像掉到了冰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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