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亡魂鳥 七(1)

亡魂鳥 作者:王躍文


第二天中午,郭浩然下樓說:“你吃過中飯在辦公室等我,我還要找你談?wù)?。?/p>

維娜不作聲,只點點頭。哪有心思吃飯?她把辦公室門關(guān)了,等著。不知樓上的鄭秋輪一日三餐都是怎么吃的?多想再同他一道去湖里偷條青魚煮著吃啊。

聽得敲門聲,維娜知道郭浩然吃完飯了。他進來后,若無其事的樣子,問:“吃飯了沒有?”

維娜沒有回答郭浩然,只說:“談什么?談吧?!?/p>

“天氣好冷?!惫迫徽f著就去關(guān)了門。

維娜馬上過去打開了門,說:“關(guān)著門會煤氣中毒的?!?/p>

郭浩然便有些不自然了,手微微抖著。維娜什么都不說,只拿火鉗盤著火。

郭浩然說:“維娜,專案組的同志都說你同鄭秋輪關(guān)系最近,想找你了解情況。我自告奮勇,由我來找你談。專案組還是我說了算。你知道,讓別的同志找你談,性質(zhì)上可能就不一樣了,就是隔離審查你。我是替你擔(dān)了擔(dān)子的?!?/p>

維娜低著頭,拿火鉗將紅紅的炭火壘好了,又耙平,然后壘好,再耙平。維娜猜郭浩然可能正望著她的頭頂,等著她說聲謝謝。她卻一言不發(fā),只管玩著火。

突然,郭浩然伸手摸了她的耳朵,說:“你的耳朵長得真好看?!?/p>

她像被炭火燙了,頭一偏,坐直了,望著他?!拔业亩湟彩悄阏勗挼膬?nèi)容?”她只在心里這么狠狠地說,嘴巴紋絲不動。郭浩然同她對視片刻,神情就慌了,目光躲了過去。

他不再說話,不停地抽煙。維娜拿了張報紙,夸張地扇著煙霧。他便盡量偏著頭,將煙霧朝一邊吐去。他這姿勢,正好耳朵朝著維娜。她不由得瞟了他的耳朵,見那耳根邊黑黑的,像是好久沒洗過了。她胃里就有東西直往喉嚨口涌。

郭浩然不知抽過好多支煙了,把煙蒂朝炭火灰里一戳,低頭嘆道:“維娜,你真不明白我是怎么想的嗎?”

維娜故作糊涂,說:“我自小就不會猜謎,不知道你說這話是什么意思。你是領(lǐng)導(dǎo),找我談話,你就談吧?!?/p>

郭浩然突然坐正了身子,望著維娜說:“我是個軍人,說話直來直去。就

同你明說了,我很喜歡你,想娶你做老婆!”

聽了這話,維娜并不害怕,而是氣憤。不說別的,光就老婆這兩個字,她聽著就十分粗俗。平生第一次聽別人把老婆兩個字用在自己身上,維娜感到極大的羞辱。她把臉側(cè)向一邊,望著窗外,說:“你知道我會答應(yīng)?”窗外沒有樹,只有發(fā)著黃的天空,便感覺不到那正呼呼直叫的北風(fēng)。

郭浩然說:“你跟我做老婆,不會吃虧的。我會有很好的政治前途,我們今后會過得很好。我會盡量想辦法,調(diào)到城里去當(dāng)機關(guān)干部,你可以進城做營業(yè)員,穿上雪白的工作服站柜臺?!?/p>

不知怎么回事,維娜忍不住笑了起來,說:“我不喜歡當(dāng)營業(yè)員?!?/p>

郭浩然急了,忙說:“你也可以進紡織廠,做紡織女工?!?/p>

維娜說:“紡織女工會患職業(yè)病,她們要定期吃豬血,清洗吸進去的纖維。我恨死吃豬血了?!?/p>

郭浩然想了想,實在想不出什么好工作了,就說:“我會讓你有滿意的工作的。”

維娜不想逗他了,很認真地說:“郭政委,我不會答應(yīng)你的?!?/p>

郭浩然沉了會兒臉,突然怪笑起來。望著他的怪笑,維娜厭惡而恐懼。他就那么怪里怪氣笑了好久,站了起來,忽又冷冷地說:“你別怪我對鄭秋輪不客氣!”

郭浩然說完就往外走。維娜也站了起來,望著郭浩然的背影說:“鄭秋輪沒招你沒惹你,你憑什么要這樣對他?”

郭浩然回頭說:“這同個人恩怨沒有關(guān)系,是兩個階級、兩種立場的斗爭。他鄭秋輪滿腦子反動思想,我郭浩然仇恨一切反動派。美帝國主義手上還沾著我們郭家的鮮血,我那姑媽被擄到美國去了,如今還不知尸骨埋在哪里哩!”

維娜說:“你別說得好聽,你可以對著我來,別難為鄭秋輪,這同他沒有關(guān)系!”

郭浩然的臉立即漲成了紫紅色,惡狠狠地說:“有關(guān)系!就有關(guān)系!你愛他,我就要整他!我要開他的批斗大會!我要讓他坐牢,我要整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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