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娜憤怒得幾乎想撲過去咬他抓他??伤p腳發(fā)軟,坐了下來,渾身發(fā)抖。郭浩然背對著門口,逼視著她。她想大聲叫喊,卻沒了力氣。她的聲音很微弱,說:“你打擊報復,你公報私仇。你記住你剛才說的話,我要去告你!”
郭浩然走了回來,躬下身子,幾乎像是耳語一樣,說:“你去告呀?我說了什么話?有誰在場?誰證明你?告訴你吧,上面公安來的人已撤了,案子完全由我負責。鄭秋輪是死是活,我說了算。他的問題可大可小,大可大到坐牢,小可小到寫份檢討就行了。你這么愛他,你救他呀!現在只有你能救他。我還要告訴你,鄭秋輪若是整死了,就是死在你手里。沒有你,我是不會這么狠心對他的。”
維娜沒有想到郭浩然會如此卑鄙。她氣得一句話都說不出,只是手腳抖個不停。郭浩然的口很臭,她不停地吐口水。他見維娜什么也不說,以為她害怕了,便笑著說:“你好好考慮一下吧,我給你兩天時間。”
維娜砰地關上辦公室的門,趴在桌上哭了起來。鄭秋輪就在她頭頂上三米處,不知他是坐著、蹲著、站著,還是躺著?他每餐都吃飯嗎?房間里有炭火嗎?他們打他了嗎?他在想我嗎?他知道她就在他的腳下嗎?維娜只是這么傻想,卻沒有任何辦法救他。她想堅強些,可眼淚不爭氣,怎么也止不住。
維娜晚飯也沒有吃,一個人跑到了荒原上。天很快就黑了下來,北風裹著細細的雨霧,狼也似的怪叫。她發(fā)瘋一樣奔跑,嗚嗚地哭泣,放聲叫喊。感覺腳下踩著了脆脆的東西,她知道到了湖邊。也許湖邊的水已結了薄冰。她不知怎么的止住了哭喊,不知怎么的又會尖叫起來。快要下大雪了,似乎所有生靈都噤口不言,只有那亡魂鳥仍在凄厲地叫著。
回到農場,維娜徑直去了辦公樓下,遠遠望著三樓那亮著燈的房間。不知鄭秋輪是否正在受著皮肉之苦。她想鄭秋輪八成會被吊被打的。她隱隱感覺不遠處有人鬼鬼祟祟的,猜想一定是農場巡邏的民兵。郭浩然總說要時刻注意階級斗爭新動向,要提高警惕,防止反革命集團的殘碴余孽營救鄭秋輪,便安排民兵通宵巡邏。
維娜絕望地回到宿舍。她躺在床上暗自落淚,昏昏沉沉地睡去。半夜里醒來,她頭痛得要炸開了。后來又睡去了,卻做起了噩夢。維娜被烈烈大火烤著,巨大的熱浪把她抬起來,熏上了天,在空中飄忽而行。那天上紅云,滾燙滾燙,是一個個火球。她喊著鄭秋輪,喊著爸爸媽媽姐姐,卻沒人搭救。她絕望了,從高高的天空墜落,沉入冰冷的湖水里。
維娜朦朧間醒來。眼睛睜不開,卻聽得有個女人在喊:“八床發(fā)寒了,全身發(fā)抖?!?/p>
維娜感覺有很多雙手壓著她,叫她動彈不得。她好不容易睜開眼睛,一張臉慢慢清晰起來。是戴倩。
“你醒來了小維,你聽見我說話嗎小維?”戴倩笑吟吟的。
原來維娜病了,送進了農場附近春風公社衛(wèi)生院。戴倩被派來照顧她。戴倩望著她微笑,說:“小維你嚇死人了,一天一晚高燒下不來,老是說胡話。”
維娜想說,謝謝你,戴倩??伤暮韲邓粏×耍瑥埧趨s出不了聲。戴倩按了按她肩頭的被子,說:“你好好躺著,別說話。你想吃什么,告訴我?!?/p>
維娜只是望著她,眼淚汪汪的。她想戴倩其實也是個很好的人。
戴倩說:“農場領導都很關心你,郭政委和我一起守了你一天一晚。他今天清早剛走,場里還有事?!?/p>
聽說郭浩然,維娜就閉上了眼睛。她想打聽鄭秋輪怎么樣了,卻不敢開口。
維娜在衛(wèi)生院里躺了幾天,身子慢慢輕松些了。郭浩然來看過幾次,她總閉著眼睛,不說話。郭浩然每次都說,你好好把病養(yǎng)好吧。維娜不去想他的關心是真是假,只感覺他的意思是等她病好了再說那件事。她寧愿永遠這么躺在病床上。
窗外,大團大團的雪花,被風裹挾著,卷上去,又竄下來。窗戶緊閉著,飛雪讓一切都顯得寧靜,似乎又讓她感覺到一種無聲的喧囂。她的腦子里太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