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往公寓的出租車上,小仄痛苦地喘著氣,彷佛嘆息似地自言自語:”我今天在車站的月臺上看到一個年輕媽媽瘋狂地責(zé)罵她的小孩,不管那個小孩怎么哭喊,她好像瘋了似不斷地怒罵。如果要那樣凌虐自己的小孩,不要把他生下來不就得了。唉,看了真討厭啊,這是一個多么悲慘的世界??!”
“為了小孩好,那種母親還是早點(diǎn)死掉的好。”
我說完后,她沉默了片刻,然后喃喃地說:”盡管是那樣的媽媽,但是對那個小孩來說,她還是獨(dú)一無二的母親啊。”
我在和室鋪了棉被讓她躺下,然后拿濕毛巾仔細(xì)擦拭她的臉和脖子,為她醒酒。
“老師不好意思,給您添麻煩了。” 小仄雙眼緊閉,深深地嘆了一口氣,這么說著。
過了片刻我問她:”你啊,是想死嗎?”
“我不知道。”她回答。
“如果你想死的話,在這房間里死沒關(guān)系,沒有人會妨礙你。如果你覺得一個人死很寂寞也要說出來,我會幫你想辦法。”
小仄沒回答,只是微妙地偏著纖瘦的臉,淚水從緊閉的雙眼流了出來。
“我不知道要找誰。我想要打電話,卻不知道要打給誰。”
我握住她的手———骨感而冰冷的手。
小仄靜靜地哭泣,哭了很久很久。
我拿毛巾幫她拭淚,她突然反問我:“老師,您也想死嗎?”
“嗯,不知道。”
“說的也是。”
小小的臉頰終于笑了,她就這樣宛如死亡般陷入了睡眠。
我看著小仄纖瘦的睡臉,心想她應(yīng)該常常想死吧。想死,不過是現(xiàn)代許多活著的人,尤其是像她,或者像我這樣還被視為年輕人的一群,極為必然的現(xiàn)象吧。的確,這是個極度欠缺令人想要活下去的魅力的世界。當(dāng)然,不管是哪個時代都一樣欠缺這種魅力,不過我并不像小仄那樣想死,畢竟“要是沒有被生下來該有多好”這種感覺和“期望死亡”的感覺是沒有多少交集的。
只是,從很久以前開始,根據(jù)我少數(shù)的幾個經(jīng)驗,如果我說“要是沒有被生下來該有多好”或者“我才沒有拜托誰來把我生下來”或者“要是這樣不如去死來得輕松”,親近的人總是會說:
那樣的話就去死啊!
仔細(xì)思考這句話,可說是最具有反詰效果的,而這種人一說完這話,通常會認(rèn)真地聽我述說理由,然后用他自己的經(jīng)驗告訴我種種道理,努力而委婉地安慰我、鼓勵我。
可惜的是我總是對他們這句反詰的話感到失望,以致后來無論他們說什么都聽不進(jìn)去,只感到徹底的失望。
要知道,雖然我說“要是沒有被生下來該有多好”,但那跟“那么去死啊”完全扯不上關(guān)系。即使你告訴別人你想死,對方也沒有權(quán)利大放厥辭地說“那你就去死啊”。
若真要說出那樣粗暴的話,至少也應(yīng)該是“你這么想死,那我們一起去死吧”。
有幾句俗話這樣說:“你無法制止堅持想死的人”、“被死誘惑的人無法可救”。其實(shí)才沒那回事。一天二十四小時,就算幾個人分工合作還是可以持續(xù)監(jiān)視對方防止他物理性的自殺。我本來就時常覺得,自殺這種現(xiàn)象是可以透過防治而銳減的。不能遏止自殺的主要原因是周遭的人常為了莫名其妙的顧慮使自殺者得以遂行,而其根源正是彌漫當(dāng)代的西歐個人主義崇拜的錯誤風(fēng)潮。 我真的想死嗎?
以及,
我真的不想死嗎?
這兩個問題哪個重要呢?當(dāng)時我一邊聽小仄的呼吸聲一邊想著。對于總有一天會死的我們來說,后者的問題似乎重要多了。
你是真的不想死嗎?
如果是的話,
理由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