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樓,發(fā)動車子,左拐,右拐,再左拐,車子駛上公路。假如車子一路往前,四十分鐘以后,念蓉將到達(dá)雜志社。可是當(dāng)她走到第二個十字路口,當(dāng)紅燈滅,綠燈亮,鬼使神差般,念蓉打一下方向盤。車子駛上另一條馬路,一棟很有名的建筑等在那里:山水大酒店。
念蓉被自己的舉動嚇了一跳。
將車子泊在停車場,念蓉走進(jìn)酒店大堂。她弄不清自己到底想干什么,她只知道此時,兩條腿似乎完全不再屬于自己。電梯在十二層停下,念蓉走出去,腳踩上厚厚的地毯,兩腿軟得抬不起來。她記得房卡上的號碼——1210,那代表著一個封閉并且私密的空間:厚厚的窗簾,舒適的大床,漂著玫瑰花瓣的洗澡水,兩個糾纏在一起的身體……
后來念蓉想,她之所以來到酒店,也許只為給自己一個虛假的安慰。楚墨回家的時間是凌晨三點(diǎn),現(xiàn)在的時間是清晨七點(diǎn),四個小時里,縱是一個凌亂的足球場,也會被打掃得干干凈凈。更何況,似乎沒有哪個女人愿意在她的情人離開自己四個小時以后,仍然傻乎乎地守著一張大床。
速戰(zhàn)速決才是偷情的精髓吧?
念蓉摁響門鈴,里面沒有動靜。念蓉站在門口等了一會兒,里面仍然沒有動靜。念蓉長舒一口氣,轉(zhuǎn)身,往回走。她走出約十幾米,身后傳來“嘎吱”一聲,回頭,房間的木門被推開一隙,一個女人的半個身子從門縫里探出。女人瞇著貓般的眼睛看看念蓉,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然后,門被輕輕關(guān)上,念蓉被凍在那里。
那張臉讓念蓉幾乎崩潰。
她認(rèn)識她。盡管她頭一次見到她。
至少有十多分鐘的時間,念蓉的腦子里一片空白。她既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酒店的,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將車子開上公路的。當(dāng)終于回過神來,她發(fā)現(xiàn),她的兩條腿和兩只手,都在抖個不停。
走進(jìn)陸清淺的辦公室,才發(fā)現(xiàn)稿子忘在了車上。忙下樓去取,再回來,陸清淺看著她的臉,問:“昨晚沒睡好?”
念蓉將稿子放到桌上,說:“還好?!鞭D(zhuǎn)身就要往外走。
陸清淺問:“哪三篇?”
念蓉折回來,翻動著稿子?!把倪@篇……牧川的這篇……還有這篇?!?/p>
“你好像有點(diǎn)不太對勁?!标懬鍦\盯住她的眼睛,說,“如果太累的話,不妨先回家休息。等我看完這些稿子,給你去個電話?!?/p>
“真的沒事?!蹦钊匦πφf,“我去工作了。”
《深愛》雜志社租用了市婦聯(lián)的四間辦公室,陸清淺一間,念蓉和半煙一間,水湄和幼儀一間,紫蘇和江雨霏一間。還是上世紀(jì)九十年代初期的老建筑,不僅房間很小,隔音也很差,念蓉常常聽到水湄和幼儀在隔壁高聲談?wù)撝癓V”包、“畢揚(yáng)”香水和“奔馳600”。
“你怎么回事?”半煙被念蓉嚇了一跳,“怎么跟個熊貓似的?”
“沒睡好。”念蓉笑笑說。
“每天都要和楚墨‘復(fù)習(xí)功課’?”半煙說,“那也得抽空睡一會兒啊?!?/p>
換在以前,念蓉肯定會在半煙的胳膊上狠狠地掐一下,但今天,她只是笑笑,坐下來,打開電腦。半煙為她沖一杯咖啡,又盯著她的臉研究半天:“和楚墨吵架了?”
念蓉再笑笑。
“那天我肯定沒有看錯?!卑霟熞贿厼樽约簺_著咖啡,一邊說,“別人我或許能看錯,楚墨我能看錯?扒皮認(rèn)識骨頭?!?/p>
念蓉有些頭痛。半個月以前,半煙告訴念蓉,她在街上看見楚墨了。楚墨與一個女人走在一起,那個女人長得不如念蓉漂亮。念蓉對她說,這樣的事情不必匯報(bào)?!半y道我從沒有和一個男人走在一起?”半煙說:“你再嘴硬,我也知道你心里怎么想?!?/p>
那天晚飯時,念蓉裝作不經(jīng)意問起此事,楚墨說:“一個客戶,開保健品商店的,叫田小甜,想做個戶外廣告?!背幕卮鸩患偎妓?,干凈利索,毫無破綻。念蓉笑笑,說:“你多吃點(diǎn)木耳?!?/p>
一整天,念蓉心神不寧。那個女人的臉在她面前晃來晃去,又頑強(qiáng)地鉆進(jìn)她的腦子,撕扯她的神經(jīng)。一天里陸清淺過來三次,一次讓念蓉將那三篇稿子排出次序,一次問半煙的插圖畫好了沒有,一次問念蓉和半煙還有沒有茶葉。半煙沖念蓉笑道:“他不放心你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