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兩天我和綺嫂也回到上海。那時(shí)我們住在法租界薩波塞路的一幢三層紅磚洋房里,這是一種西歐式的建筑,門口進(jìn)去就是樓梯,樓梯終處就是二樓也就是正房,第一層在樓梯邊進(jìn)去,像是地下室,除了廚房以外就是下房。我們用二、三兩層,二樓前房本來是父母的臥室,父母回家鄉(xiāng)后就用作飯廳兼客廳,二樓后房是大哥的書房,我的臥室在三樓后進(jìn),三樓前面是兄嫂的臥房。我房里有兩扇大窗開向法國公寓的花園,園中樹木蒼翠、綠草如茵,四周種著各種花木,一年四季都有花開。我常常憑窗欣賞園中景色,春天的時(shí)候,和風(fēng)帶來花香,使我的房中總是芬芳滿室,尤其是每當(dāng)從外面回家,推門進(jìn)去一陣香氣迎面而來,使人頓覺心爽神怡,所以雖然房間不大,我卻非常喜歡它。
大約是我們回到上海的第五天早晨,我沒有課,正靠在窗下的沙發(fā)上讀一本詩集,媽媽的丫頭阿香急急忙忙地跑進(jìn)房來對我說:“二小姐,快下去,門口有一位先生要見你,他手上還捧著一盆花呢?!蔽蚁肽遣粫撬桑靠赡苁撬虬l(fā)花店送來的。下去一看,我簡直要笑出來了,原來真的是他,直直地站在門前,兩手捧著一大盆盛開的玫瑰花,那是個(gè)綠瓷磚的花盆,恐怕至少也有十斤重吧。我想笑,前去和他招呼,他才想到把花盆放下來。我問他什么時(shí)候來上海的,他說才到了一小時(shí),可見他一到上海就跑到花店去買花了。我深為他的情意所感動,趕快請他上樓去坐。他問我把花放在哪里,我看那是一株深紅色的玫瑰,已經(jīng)開出三朵,還有幾朵正含苞待放,那花瓣光柔得像絲絨一般,花形極為完美,一看就知道是名種,我想擺在自己房里,就叫阿香來拿。他卻堅(jiān)持要自己捧上去,我拗他不過,只好為他帶路了。到了房里,讓他把花擺好,就索性請他在那里坐下。坐定后,他對我說:“你一定覺得奇怪吧?我不送你一束鮮花,卻這么愚笨地搬來這么個(gè)大花盆。我這樣做是有用意的,這是我送你的第一件禮物,我要它生根發(fā)達(dá),年年開出完美的花朵。瓶花插幾天就壞了,這株花謝了又會再開,只要你勤加灌溉,它永遠(yuǎn)會枝葉茂盛,紅花常開的?!边@真是深刻的想頭,這種誠意實(shí)在可感,我連眼淚都要滾下來了,也就很誠懇地回答他說:“呵,你的意思太好了,真是謝謝你,請你放心,我一定好好灌溉,小心培養(yǎng),使它的花開得更美,使它的根長得更深?!甭犖疫@樣說,他伸過手來握住我的手,半晌無言。我倆的心在這一剎那間就已經(jīng)有默契了。
往后我們對這株玫瑰花很重視,不久他住在牯嶺參加廬山訓(xùn)練團(tuán)時(shí),來信曾有這樣的一段:“想到玫瑰花開芳香滿室,對鏡梳妝,臨窗讀書之風(fēng)神,不禁神往久之?!焙髞砩虾?zhàn)役前夕,我送綺嫂轉(zhuǎn)杭州回家鄉(xiāng)曾把這盆玫瑰也帶到杭州,托她帶回家去,和我兒時(shí)手植的茉莉花種在一起?,F(xiàn)在事隔二十多年,這株好花不知下落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