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想玩做菜菜給阿咪嗲吃的,可是找遍了龍眼樹和屋檐下,都沒有它的影子,我就決定今天玩阿公給人看病的。我先把阿婆給我的幾個(gè)胖維他空瓶子找出來,有的裝滿水,有的裝滿蟻公洞洞旁邊的黃泥粒,蓋子蓋好,把它們放在我的小提盒里,然后沿著阿公的房子外頭走一圈,這是阿公騎歐都拜歐都拜,臺(tái)灣方言,指機(jī)車、摩托車。到三義去。經(jīng)過大廳門口時(shí),阿婆從藥局的小圓洞洞窗口對(duì)我喊:“這個(gè)鬼毛頭,如何不去睡目,日頭會(huì)曬死人知否!”
走到西邊院墻,大狗莎莎是我的第一個(gè)病人。莎莎正趴在它的水泥房子外頭曬太陽,看到我來,尾巴直一扇一扇地打著地,弄得黃沙撲得我睜不開眼。
“莎莎起來。”莎莎是只狼狗,一坐起來就差不多跟我一般高了。
“莎莎,哪里不暢快?”莎莎歪著頭看我,紅舌頭掉得老長在喘著氣,我從小提盒里拿出一塊阿珍做衣服時(shí)畫線用的圓畫餅做聽診器,在莎莎胸前聽了老半天。
“沒抱什么病啦。飯要多多地吃知否?莫硬吃零嘴知否?這下給你注射一針,不會(huì)痛,莫驚。”
我從小提盒里拿了阿珍剝筍子折下的筍尖當(dāng)針,打開胖維他瓶子,吸呀吸,再拿塊濕棉花涂莎莎的粗膀子,涂涂差不多了,把針向上噴一下,“莎莎乖,莫驚噢。”針還沒打完,莎莎就猛舔我的手,濕濕涼涼的鼻頭還硬往我的手心拱,癢得我正笑個(gè)沒完,它大大的腦袋又一撞把我撞倒在地下,熱熱的大舌頭直呵到我的脖子上來了,我真是怕癢極了,就把莎莎也拉倒在地上。莎莎乖乖地躺著,我抱著莎莎的脖子,也跟它躺著。
莎莎的毛也有腥燥燥的太陽味,厚厚的頸毛刺得我好癢,圍墻外頭一大排尤加利樹嘩啦啦地扇著,蟬兒們又嘩的一聲喧起來了,我也想變成一只小蟬……莎莎好像在打呼了,我閉起眼睛,太陽把我曬得暖暖昏昏的,整個(gè)地都晃呀晃呀的,我把臉偎在莎莎厚厚的毛毛上,我要變成一只小蟬,蹲在樹梢上唱歌,路邊一朵小黃花,沒人栽呀?jīng)]人采,自己會(huì)長大……小姊姊。媽咪。寒子……
睜開眼睛的時(shí)候,我發(fā)現(xiàn)我是在阿婆軟軟香香的懷里。
“野鬼仔,還知道起來啊!”我全身都是灰臟臟的,可是一翻身,又鉆進(jìn)阿婆的臂彎里了。阿婆替我拍著扇子,先哼哼唧唧地唱了幾首日本歌,再搖著腿哄我,告訴我,我沒有爸爸媽媽的,我是從那高高大山里的一塊石頭爆出來的小人兒。我也不擔(dān)心,只管瞌睡懵懂地聽著。廚房灶里燒木柴的火噼里啪啦地響,麻雀?jìng)冊(cè)邳S昏的檳榔樹上聒噪著叫,我聽到阿公牽著莎莎走過花園里小碎石子路的聲音,我從阿婆懷里仰起臉來對(duì)她說:“莎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