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在，他的身體在寒冷的海水中游動，微粒與灰塵使水變得昏暗而沉重，光線越來越暗，最后只剩下一道青綠色的光暈。頂燈的光束難以穿透黑暗的海水，猶如車燈遇到了濃霧。三十米、四十米、五十米、八十米，觸到前一天留下的標記時，他放慢速度，基本停下來，讓自己適應一下這靜寂的世界。他調(diào)了一下背上的氣閥，瓶子里裝著優(yōu)質(zhì)的混合氣體。在這個深度，他使用的配方是百分之十五的氧氣、百分之五十的氦和百分之三十五的氮。

很奇怪，他又產(chǎn)生了一種平靜的感覺。每當這個時候，他就會想起小時候在蘇格蘭第一次潛入湖底的情景。那是一個漆黑的世界，不知道哪是上、哪是下，到處都是軟綿綿的水生物，其實這往往是水流造成的幻覺。由于什么都駕馭不了，心里會感到一種焦慮。他開始挑戰(zhàn)這黑暗王國的時候才七八歲，他潛水是想消除別的恐懼--黑夜造成的恐懼。

他低頭辨認沉船的巨大的黑影，腐爛的木頭從海底的沙地中半露出來，就像一頭被撕碎的動物露出了肋骨。不一會兒，他碰到了海底，于是便松開了導向的鋼索。天長日久，沉船已腐蝕解體。他圍著他所熟悉的兩平方米大的地方游來游去，小小的塑料板上刻著該地段的地形圖。頂燈的光線很弱，他要靠得很近才能看清這些小塑料板。

托馬蘇解開系在腰間的袋子，取出八只吊環(huán)螺釘、一卷尼龍繩和一把小錘子，把自己綁在安全繩上，然后摸索著來到沉船區(qū)域的邊上，開始畫格。花了十分鐘做完這事后，他估計還可在海底再待十分鐘，然后就得一邊往上浮，一邊慢慢地更換氣瓶，變化他所呼吸的混合氣體的成分了。明天，他們將幾個人輪流工作，用挖泥船清除堆積在第一個方塊里的沉積物。

他蹬了幾下橡皮腳蹼，來到工地邊緣。三百年前即1692年，這艘三桅戰(zhàn)艦就撞碎在這里，由于太黑，激流又裹著沙子不斷襲來，巨大的船尾很難看清。托馬蘇雙手抓住頂部已被掀去的船艙，摸到一個窗框，游進船長的餐廳。他在一個巨大的洞前停了下來，這里應該是船板，下面就是船艙和彈藥庫。如果火燒到了彈藥，那么在船觸礁時，甚至在觸礁之前，彈藥庫就已化為灰燼了。他閉上雙眼，試圖想象船突然傾翻時，船員們慌亂的情景和他們的叫喊聲。當時，船長紀堯姆·德洛贊騎士會在什么地方呢？在這個船艙里還是在甲板上？在祈禱還是在抗爭？托馬蘇睜開雙眼，又往前游了一點，然后沿著右舷破損的樓梯下了幾格，下面應該就是第一層甲板下面的船員休息室了。現(xiàn)在，伸手不見五指。托馬蘇停下來，調(diào)整自己的呼吸。多少人甚至沒有意識到船已沉沒到三四十米深的水底就已死去？他靜靜地體驗他所熟悉的這種憂慮。

水流突然快速涌動起來，隨之聽到一個撞擊聲。可能出現(xiàn)的危險嚇得他膽戰(zhàn)心驚。他讓自己落到海底，同時伸手去抓匕首。一個黑影從他頭頂猛地沖了過去，然后又迅速地轉(zhuǎn)過身來。他頭上的頂燈照亮了一個血盆大口和兩排鋒利的牙齒。那奇怪的動物蜷縮著，圓鼓鼓的眼睛死死地盯著他，試圖發(fā)起新的攻擊。托馬蘇一邊小心地退后，一邊慢慢拔出匕首，貼著海底的沙子匍匐前行。那奇怪的動物最終沒敢輕舉妄動。

“是條海鱔！它在跟你開玩笑！看你那熊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