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裊裊點(diǎn)頭:“想回家!我做夢都想回家。不過既然進(jìn)宮了,我得控制自己的夢,不能說夢話,嬤嬤說說夢話說不定就招來殺身之禍?!闭f到這里,大大咧咧的姑娘有些黯然,想了想,從懷中摸出了一根簪子,擺出八十老母送子上戰(zhàn)場的壯烈模樣:“這個給你!”
少年的嘴角又勾起來了,似乎是憋不住笑的樣子:“你……這是什么意思?”
云裊裊卻沒有看到少年臉上帶著玩味的笑容,她的目光就黏在簪子上。多好的簪子啊,從嬤嬤身上偷來的,我還沒有捂熱呢;但是簪子誠可貴,友情價更高,好鋼要用在刀刃上,舍不得簪子套不住同黨——當(dāng)初割裙子的同黨——于是拿出壯士斷腕的決然,說道:“我知道,凡是宮里年紀(jì)大的太監(jiān)啊,嬤嬤啊,全都是喜歡錢財?shù)?。你新進(jìn)宮,肯定也沒有多少錢,肯定沒法賄賂那些個老太監(jiān)。我也沒有多少錢……我給你一根簪子好了,這根簪子碧綠碧綠的,拿到外面,至少能換五十兩銀子……你拿去,賄賂那個專門整治你的老太監(jiān),拿人手短吃人嘴軟,他多半不會再這樣為難你了!”
簪子就停留在少年的面前。少女的神色,是一千個留戀一萬個不舍,但是她還是非常壯烈地將簪子遞到少年面前。
在少年的眼里,簪子的成色其實一般。但是少女那神色,那如喪考妣的神色,讓少年的心軟軟地觸動了一下——
心湖就一圈一圈地蕩漾開了。
面前是一個大大咧咧的少女,面前是一個有些傻乎乎的少女。面前的少女竟然不認(rèn)識面前的演武場,面前的少女竟然沒有看見自己鞋子上繡著的龍紋,她竟然將自己當(dāng)作一個受罰的小太監(jiān)。
雖然是第三次見面,兩人也算不上有任何交情;就因為同情自己的受罰遭遇,她竟然拿出這么一根簪子,送給自己去賄賂上司;就因為同情自己的遭遇,她就拿出一個饅頭,讓自己充饑——可笑自己,還以為那饅頭有毒,不敢輕易嘗試。
十幾年的皇室生活,見多了人情冷暖,即便是在父兄身上,也感受不到太多的溫情。但是面前這個少女,用一根小小的玉簪,輕輕地,將他那冰封已久的心湖刺破。
少年聽見了冰面開裂的聲音,來自心靈的深處。一縷陽光透過厚厚的冰層照射下來,照射在他那冰涼的心境上。
一種久違的戰(zhàn)栗,瞬間襲擊了全身。少年伸手,毫不客氣地伸手,似乎是搶奪一般的模樣,將那玉簪接到手里。玉簪之上,似乎還留著少女的體溫。少年有些貪戀地一把抓住,然后……藏進(jìn)自己的褲袋里。
少年知道,自己應(yīng)該說出自己的真正身份,自己不應(yīng)該接受這個小宮女的饋贈。
但是,如果自己說出來——那面前這個小宮女,會怎么做?
她多半就會像受驚的鳥兒一般,面色蒼白,用最快的速度飛出這個演武院——
于是,少年沒有開口,而是用近乎搶奪的姿態(tài),將少女的饋贈接過來。
玉簪已經(jīng)落到了少年的手中,云裊裊還有一瞬間的失神?!尤灰??
不過云裊裊到底是神偷弟子,視金錢為糞土,視自己為糞缸,但絕對是屬于拿得起放得下的這一種。雖然有些戀戀不舍,但是既然拿出來了,就斷斷沒有后悔的道理。于是繼續(xù)教訓(xùn)面前這個小太監(jiān):“記住了,身在皇宮,過去那些清高啊,驕傲啊,全都給我掃到垃圾堆里去!面子不能當(dāng)飯吃,但是馬屁卻可以當(dāng)飯吃!一記好馬屁,扶搖直上九萬里,咱們不求九萬里,只求不吃虧……你肯定是屬于不會拍馬屁的那種,你哪見過上司拿這么大的石鎖來處罰人?吃一次虧不算白癡,在同一個地方吃兩次虧的,那才叫白癡——”
少女絮絮叨叨,拿出當(dāng)初死鬼師傅教育她的十倍勁頭來,越說越起勁。
少年見過無數(shù)的大家閨秀,她們在少年面前,笑得靦腆,說得溫柔,像是溫馴無比的波斯貓。但是從來也沒有見過這等少女,手舞足蹈,唾沫橫飛,囂張無比,像是一只耀武揚(yáng)威的孔雀,極可笑地展開了美麗的尾巴,卻是不小心露出了自己的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