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聲滿屋飛濺,從壁子墻的縫隙鉆出去,回響在沙湖鎮(zhèn)的夜空。李春雨突然想到:如果再這樣哭喪下去,就會驚擾熟睡中的父老鄉(xiāng)親。他立即擦干眼淚,鎮(zhèn)靜后又想:一、爹娘有何遺囑?二、他們的墓地在何方?三、老三爹怎樣操辦喪事?四、戀人柴夏是否還在沙湖鎮(zhèn)?
想到這里,李春雨立即從蒲團上立起,他要去找柴夏和老三爹,了解那些事,以便心中有數(shù),然后到各級革委會去現(xiàn)身說法:他沒有陣亡,他還活著,他是軍人,而且是中國人民解放軍的炮兵排長。他要人武部把“光榮軍屬”的牌子還給他,掛在他家門前,恢復他的名譽。
李春雨整理戎裝,提著煙酒糖茶和小秋生的小衣服。他既像過門的新女婿,又像當丈夫、當父親的樣兒,準備到戀人柴夏家里去。
李春雨來到柴夏家的臺基前環(huán)視一周大吃一驚:柴夏家的房子不翼而飛!臺基上一片狼藉,雜草叢生,荒蕪蒼涼。幾條參差不齊的藍色月光從烏云翻滾的縫隙中偷偷地鉆出來,射到臺基的廢物上,與那低洼處的雨水交織在一起變成多條可怕的陰森光影,好像《聊齋》的幽靈向他飄來。盡管李春雨經歷過幾十場的熱血戰(zhàn)斗,但他還是感到觸目驚心……此刻,他站在臺基的廢墟上,倒退幾步后打了幾個寒噤,自言自語起來:柴夏搬家了!柴夏搬家了!
俗話說,金窩銀窩,舍不得窮窩。一般來說,農夫是不會輕易搬家的。如果要搬家,無非兩種原因:一是嫌住地太窮,翻不起身來;二是家生丑事。由此推論,李春雨認為:柴夏搬家的原因是后者。因為柴夏是沙湖水鄉(xiāng)的荷花美女,她說在人前,做在人前;然而她一個黃花閨女卻有了非婚生女兒,這叫她怎么做人呢?所以,她走為上策……
李春雨想起了“光影情聲”,啊!原來是他害了她,毀了她的貞潔、名聲和地位。
李春雨的心碎了。他站在廢墟的臺基上,禮物撒落一地,他對情愛顯出一副失落沮喪的樣子。也許是李春雨的幻覺,柴夏從廢墟的臺基中漸漸地顯出身影,向李春雨微笑點頭:算你說對了。李春雨轉動眸子,全神貫注地盯住柴夏。柴夏緩緩地把胸脯敞開,裸露一對白鴿,向他頻頻點頭。隨后,V字中央跳出了一顆晶瑩剔透的愛心:雨哥,你不要傻了,我這樣做,完全是為了你的前程! 是的,我在信中沒有告訴你搬家之事,那是因為我要忍痛割愛,不想讓你找到我,讓你死了這顆心,斷了這條路。我這樣做完全是在愛你。因為我把對你的愛埋藏在心底,寧肯自己受辱、受苦和受罪,不讓你沾染與“黑五類(即地、富、反、壞、右)”地主的女兒有男女作風問題,并且有了非婚生女兒的污點。否則事情敗露,你就會毀于一旦!
為此,我寫了一首《苦女歌》,希望你能理解——
柴夏,柴夏,何處是家?
故鄉(xiāng)不可留,他鄉(xiāng)不合法。
聞說道,湖中有壩,
神不管,鬼不查,
茫茫水域,處處蒹葭,
一葉扁舟湖心發(fā),且看我,
湖東弄彩,湖西飛霞。
柴夏,柴夏,何處尋他?
往事不可追,相思豈有涯?
道是無情卻有情,
叫我如何不牽掛?
負心的是他,無奈的是他。
我癡心一片,情專一家,
今生今世只愛他,只愛他——
寧受千般苦,寧遭萬茬罪。
為的就是他,他,他——
即刻,李春雨明白了柴夏的苦心和愛心,他指責自己:李春雨,你不是一個好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