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秉魁說,其實這很正常:孟瑭現(xiàn)在練習的是“憑意虛賭”,沒有真刀實槍地參與賭石,解漲解垮,對于他來說,都只是一種意象而已。這就好比一個狙擊手,拿著一桿沒有子彈的槍,整天對著目標靶子,練習瞄準,至于具體能打出多少環(huán),完全是依靠自我的心理意識來判斷著……
“師父,那我的槍里,什么時候才上子彈呢?”孟瑭笑著推門而入,說:“學游泳的,說一千道一萬,終歸是要下水的嘛……”
“你很快就要荷槍實彈地打靶了。不過,在你給你配發(fā)子彈之前,我還是希望你能明白一些道理……”高秉魁的目光變得悠遠而深邃起來,“有一年,我到陜西去參加玉友座談會,途徑太白山時,遇見了一位老道。老道已經(jīng)101歲的高齡,我與他聊天時,向他請教關于翡翠雕刻的一些問題,老道的許多話語,令我受益很深!我原以為像他這樣仙風道骨的高人,一定會說出很多超脫人世煙火的圓機之語,高深莫測,玄機重重,可他風趣又機智,言語中盡是平凡而又令人耐品耐悟的東西。比如說,他問我‘什么是藝術?’我一時半會兒說不上來,便套了一大堆的空話,老道卻淡淡地說,‘藝術就是手藝加技術。越把藝術玄化虛化的人,離藝術越遠’……”
藝術就是手藝加技術?孟瑭默默地品味著這句話的深意……
孟瑭母親見師徒二人談興甚濃,便悄悄地出去買菜了。
“老道拿出幾張畫給我看。我在翡翠賭石圈里,雖然也認識很多的美術高人,平日里也接觸了不少好畫,但我見到老道那幾張畫時,還是隱隱地覺得那些畫不但畫得像,畫得好看,而且有一種很玄妙的味道,但具體玄妙在哪里,我好半天也感覺不出來……”高秉魁停頓了一下,說:“后來老道告訴我,這些畫都是他用木炭在火紙上畫出來的。我當時極為驚訝,中國畫講究的‘墨分五色’,是要借助清水來調(diào)節(jié)墨色的,而老道的畫只有兩樣東西,木炭以及他的手指,一邊畫,一邊擦。但是,就憑這兩樣,老道將中國畫的所有技法,全部表都現(xiàn)出來了……老道說,在他80多歲之前,他從來沒有畫過一幅畫,更不懂得任何的畫畫技巧。只是后來的一個冬天里,大雪封山,他閑來無事,隨意用烤火剩下的木炭,在石頭上描摹山的形態(tài),這一畫,就是二十多年!到現(xiàn)在,老道仍然不知道那些林林總總的畫畫技法,他說了一句很平白的話:‘山是那樣的,我就照著那樣畫,山比我先出生,我比畫先出生’……”
山比我先出生,我比畫先出生?孟瑭低聲地念著這句話……
“對,你應該轉化為——石頭比我先出生,我比賭石先出生……”高秉魁對孟瑭說,“所以,應該有這樣一個順序:石頭,我,賭石……”
孟瑭似乎忽然間明白了些什么,但似乎又什么都不明白。
于是,高秉魁開導說,“石頭是天地之間本來就有的東西,它們在幾十萬年以前都已經(jīng)存在了,幾十萬年之后,才有了我們,我們存在了很久,才有了賭石這回事兒,有了賭石這回事兒之后,才有了類似‘寧買一條線,不買一大片’這樣的種種說法與經(jīng)驗……同樣道理,山是天地間本來就有的東西,后來才有了我們,后來才有了畫畫這事兒,再后來,才有了‘濃墨、淡墨、中鋒、皴法等等’這些所謂的畫畫技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