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長辦公室窗明幾凈,寬敞豪華。沿墻一溜真皮沙發(fā),辦公桌上陳設(shè)盆景、瓶花等。與舒適環(huán)境不合拍的是主人慘怛的心境。近日來,甄善仁簡直是火車道上推小車——步步有坎。
不久前,他的胞弟因暗中資助抗日聯(lián)軍而被日寇斬首示眾。兄弟倆手足情極深,甄善仁悲憤欲絕。而他年逾七旬的老母因此沉疴不起。甄善仁局務(wù)繁忙,只得把獨生女兒打發(fā)到老家去侍候祖母。思母想女,好不孤獨悒悶。甄婷也是個苦命孩子,六歲喪母,甄善仁既當(dāng)?shù)之?dāng)媽,好不容易才把女兒拉扯成人,甄善仁愛之如心頭肉、掌上珠。喪妻后,為了不讓女兒受委屈,甄善仁竟當(dāng)了十幾年的鰥夫,未曾續(xù)弦。家事固然不幸,公事更令人煩惱。新任財政部長孔祥熙多次密令他關(guān)閉印鈔局,把票版、萬能雕刻機(jī)等全套美制設(shè)備及宋衡、范寶泉等專家一起南遷上海,仍讓他當(dāng)印鈔局長,都被他頂了回去。為了排遣煩悶,甄善仁捧著一部厚厚的書朗讀道:“歷史上凡是大奸大雄,成就一番事業(yè)的人,無一不是厚臉皮、黑心肝。漢高祖劉邦能當(dāng)上開國皇帝,正因為‘厚’得到家,‘黑’得徹底,為兩千年帝王中臉厚心黑的代表。”不由拍案大叫,“真乃千古奇書,道前人之所未道也!那些達(dá)官貴人,真是臉厚心黑,不要臉。”
“篤!篤!篤!”門外傳來有禮貌的叩擊聲。
甄善仁說:“請進(jìn)”。
唐毅用手帕擦著眼淚走進(jìn)來,向甄善仁鞠躬道:“局長”。
甄善仁忙把書合上,是川人李宗吾所著的《厚黑學(xué)》。驚異地問:“唐院長,發(fā)生什么事了?”
“凹印手機(jī)組的工人王義福突發(fā)急病,一口血噴吐在鈔票上……”
“哎呀!那得趕緊搶救,要不然死在工房里,傳出去有損咱局的聲譽(yù)。”
“是呀,等我趕到時,人已經(jīng)不行了。我給他做了人工呼吸,還是沒能搶救過來……”
甄善仁失聲驚叫:“什么?果真死在工房里了,太不吉利了!他媽的!閉眼聽見烏鴉叫,睜眼看見掃帚星,倒霉透了。”心想,自印鈔局開辦后,換了二十多任局長,也死了不計其數(shù)的員工,雖然死因各異,卻沒有一個死在局里。偏偏王義福死在工房里,這不是晦氣嗎?
唐毅聽甄善仁大罵死者,非常反感,提醒道:“局長,王義福是在工作時活活累死的,希望局里能給予撫恤和厚葬。”
“可以,我馬上打電話給總務(wù)科,讓他們?nèi)ヌ幚硪幌隆?rdquo;
“人命關(guān)天,希望局長還是親自處理為好。”
本來心情就惡劣的甄善仁臉色一沉道:“唐院長,我做事難道還需要你來指教么?”
“豈敢!豈敢!在下只不過是一個小小的醫(yī)院院長,是局座麾下的一名小卒,豈敢指教局座?不過唐某懇請局座能親自去凹印工房一趟,向死者表示一下哀悼之意。”
“唐院長,對方只是個工人而已,我若親自過去,不免有失身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