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jīng)媽媽提醒,彭飛也覺擅自離隊回家的想法是沖動了。退學媽媽似不同意,他內心深處,也有所不甘,那么,解決問題的辦法只剩下了一個,調到別的分隊。好不容易熬到下課跑回去跟媽媽說,媽媽居然還不同意。理由是,如果調到別的分隊再不如意怎么辦?彭飛說不可能,不可能所有人都像徐東福那么變態(tài)。海云卻不覺徐東福變態(tài),一點都不。她親眼見到了他,親自接觸了他,那分明是部隊常見的青年軍官,形象上都是:中等身材筆直,軍裝水似的貼附于身,膚色黝黑,長年戶外作業(yè)的結果。她對彭飛說:“他哪里變態(tài)了?別人我不了解,你爸,經(jīng)歷過的,比你一點不容易。飛飛,咱啊,是順慣了當中心當慣了——”為避免話說得過于刺激,特地換了人稱,把“你”換作“咱”。他手一擺打斷她:“別說了媽媽!總之,不在徐東福手底下干,是我的原則!”
想不到她的小心體諒卻慫恿了他的自大,給了他可以固執(zhí)己見的錯覺,海云終于火了:“你的原則?我都懷疑你懂不懂什么是原則!當初,因為你爸說你兩句你就放棄原來的計劃堅持考飛行學院,現(xiàn)在,碰到點困難又要放棄又要改弦易轍!不是不讓你有個性,但是,只有個性,以為這個世界是為你準備的得繞著你轉,你將一事無成!當然當然,你是成年人了,最終何去何從,你做主。你真要回家我也攔不住,也不能把你關家門外頭,但,”她一字一字道,“我會對你失望,很失望很失望?!闭f話時的語調神情,更重要的,最后那句話的內容,令彭飛驚愕,沒容他細想,通信員到,請他們去隊辦公室接電話,彭師長電話。
幾分鐘前,下班回家的湘江接到林子燕電話,說找海云,由此得知海云說的同學聚會純系子虛烏有。聯(lián)想妻子走前剛跟兒子通過電話,分析她的外出可能與其有關,便試著打了這個電話,從接電話的通信員口中得知,他的判斷準確無誤。聽妻子扼要說了事情的經(jīng)過,他叫她讓彭飛接電話。對彭飛的巨大憤怒失望令他冷酷,并通過電話線,把這冷酷分毫不差傳遞過去。
“路是你自己選的吧,啊?沒人拿槍逼你吧,???就算你們隊長是變態(tài)別人受得了怎么單就你受不了?受不了你也得受!開弓沒有回頭箭!這個家,拒絕逃兵!聽說過破釜沉舟吧,聽說過背水一戰(zhàn)吧,聽說過置之死地而后生吧,你現(xiàn)在的情況就是!出了問題自己解決彭飛同志,天塌下來自己想辦法彭飛同志,不要動不動就找媽媽你已經(jīng)不是那個小男孩兒了!你走前我跟你說過現(xiàn)在再給你說一遍說最后一遍:成年意味著不僅要自己做出選擇,同時要為自己選擇的后果負責!”
話說得標點符號都插不進去更別說給對方置喙余地,話畢就掛,彭飛遭此狂砸,手舉傳出“嘟嘟嘟”忙音的話筒,原姿勢站那里發(fā)蒙。海云摘下他手中的話筒,放下:“你爸說什么?”彭飛醒過神兒來,哼了一聲:“老一套!沒什么新鮮的!”熄燈號響,他對媽媽道:“吹熄燈號了,我得回隊里了媽媽。”說完走,走得頭也不回,“回隊”是他目前惟一的出路。從前,潛意識里他認為,在這個世界上,有一個無條件隨時接納他的人:媽媽;一個無條件隨時接納他的地方:家。顯然不是這樣。媽媽和家都有底線,這底線他不能觸碰。
海云走前上了趟街,買回一大堆零食。作為資深軍人家屬,她太清楚家屬來隊必帶的東西是什么了。來時走得急加上有心事,沒帶,走時就得做彌補。進門不久,彭飛到,訓練剛結束,滿身滿臉的汗;進門就翻包,如同小時候放學,進門就看餐桌。從包里找出根火腿腸,手撕不開直接拿牙去咬。海云笑著嘆氣,洗毛巾,扭干,拽過他的臟手使勁擦:“上午干什么啦這一身的汗?把東西拿去些給同學們分分,回來時順路買的。噢,我去火車站了,買火車票,晚上八點十分的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