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啟良心中梗著塊沒法消化的塊壘。最后階段他虔誠到自虐的刻苦，他不成功便成仁的悲壯，不能說與此無關(guān)。文化考試，飛行動力學(xué)是他的弱項，加上又是決定生死的終考，卷子發(fā)下后發(fā)現(xiàn)第一道題就不會他頓時腦子空白，下面的題會的也不會了。于是，看了身側(cè)彭飛的試卷，原封照抄。如果不是極度緊張忐忑他會想到適當答錯幾題以與彭飛區(qū)分開來，彭飛的水平絕對有“答錯”余地。成績出來，他和彭飛都是93分，扣的7分都是扣一分的小錯兒，7分7個錯兒，錯的地方都一樣。教員說抄襲肯定存在，除非他倆根本就沒挨著坐，希望隊里找兩人談。隊長教導(dǎo)員分別找了宋啟良、彭飛，無果；于是，加考，兩個人的考場三個人監(jiān)考，教員、隊長、教導(dǎo)員。堅持到最后一刻——拿到專為他們兩個人出的卷子——宋啟良崩潰，痛哭失聲，承認了自己的錯誤后發(fā)誓，這是他頭一次做這種事，也是最后一次！當時隊長批評了他幾句，教導(dǎo)員不僅沒批評還安慰他，說知錯改錯就好，不要有思想負擔(dān)。

隊長如期走來，宋啟良迎了上去。“隊長，我身體，啥問題？”“體檢組的事……我們不太清楚……”頭一次，這個說一不二的漢子面對他的學(xué)員，目光躲躲閃閃。于是宋啟良明白了，不再問了。二人走，宋啟良一路捋著冬青，葉片在他指尖下伏倒后直起，搖晃著閃爍。“……我們村，多少輩子，有史來，沒出過飛行員，”他遙望天邊的青紅目光迷離，聲音夢幻一般，“我走的時候，全村人送行……我爹肝硬化，沒多少日子了，我娘一直催我往家寄飛行員的照片好讓我爹看上一眼，一直催……”

……

正午的陽光下，相機鏡頭里，宋啟良身穿飛行服背抵殲五，徐東福手執(zhí)相機叫：“笑！”宋啟良笑，笑容明亮，彭飛在不遠處看。午休發(fā)現(xiàn)宋啟良不在，他不放心，出來找，找到了這兒。照完相宋啟良脫下飛行服還給徐東?！叫W(xué)員就有飛行服了——頭也不回，走；徐東福站在原處目送不動，以致彭飛到跟前了他才發(fā)覺。

“他是因為考試做弊嗎？”彭飛看著遠去的宋啟良，問。

“更重要的，被發(fā)現(xiàn)后，堅決不承認。”徐東福說。

“真的不能給一個改過機會？他一直很努力?！?/p>

“沒有時間了。上了航校，你們就要上天要開始‘喝’油了，待遇也是飛行員待遇，住空勤樓吃空勤灶，總之一句話，要開始花大錢了。因此在這之前的選拔原則是，寧可——”

“——錯殺三千絕不放過一個?！迸盹w接道，瞄一眼徐東福手里的飛行服，鼓足勇氣，“隊長，聽說您在航校高教機都飛了，最后被停飛，為什么？”

“要上航校了，想吃我的塹，長你的智？”徐東福笑，笑意一閃即逝。有飛機飛過，他抬頭仰望，陽光下黝黑臉盤宛若青雕?！拔覜]飛過高教機，初教機之后就停飛了。飛初教機包括之前在預(yù)校，我成績一直很好。跟你一樣，我各方面能力很強，我是以全科優(yōu)秀的成績從預(yù)校畢業(yè)的。在航校停飛可比預(yù)校要慘得多，頭天通知你，第二天，別客氣，立刻從空勤樓搬出去，同時不能再吃空勤灶，精神肉體的雙重悲涼。

“飛初教機時我們隊有一個激勵制度，飛好一個起落，給一個小紅旗貼你名字下頭，攢夠100個小紅旗嘉獎一次，嘉獎可入檔案。我一口氣攢了99個，全隊惟一。最后那次飛行，一心想把第100個小紅旗掙到手，犯了大忌：飛行員在飛行時是不能有雜念的。

“為什么對飛行員要有那么嚴格的心品測試？因為飛到最后心理素質(zhì)占了相當大一塊。你在天上遇到的特殊情況會非常多，很多在地面根本預(yù)料不到。低云了，進雷區(qū)了，發(fā)動機出問題了，遇強顛簸了……打起仗來，情況更復(fù)雜。如果飛行員心理素質(zhì)差，分了心慌了神，等于加重了特情，有一點失誤，就出大問題，所以教員天天在我們耳邊念叨，飛行無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