辨別不出他什么年紀,將近四十歲的樣子,或許還更年輕些。頭發(fā)理得很短,皮膚黝黑,眼神中透著股草莽干脆的氣勢,算得上惹人注目。如果沒有搞錯的話,他自己開了家小規(guī)模的廣告公司,公司就在咖啡館旁邊,或許他的家也在咖啡館旁邊。所以過去是幾乎每天都能見到的熟客。他的樣貌還是那樣,若要說有什么改變的話,大概是瘦了些,以及前些年那種嬉皮笑臉的神態(tài)現(xiàn)在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溫和的倦怠感。他拖了把椅子在我對面坐下,手里依然抱著那只虎斑貓,輕聲說著,噓噓。他并不急著與我說話,像我們真的認識很久似的。
他便是那種典型的在咖啡館里待久了的人,與整個世界的關(guān)系都是松弛的。
“它叫什么?”我沒話找話地問他。
“木耳?!彼f。
木耳,我疑惑起來。雖然我向來都與木耳相處得不好,但是也分明記得木耳之所以叫木耳,是因為最初從花壇邊把它撿來時,它渾身墨黑油亮,便給它取名木耳。它的脾氣壞得要命,絕不像尋??Х瑞^里養(yǎng)的貓那樣,慵懶、黏人。卻是到處撒尿,抓壞沙發(fā),不喜近人。若不是因為咖啡館里那兩天正好有過路老鼠,一定不會收留它。
“哦,不是原先那只了?!彼肫饋硭频模ь^看看我,說,“木耳死了?!?/p>
“怎么會?”我追問。
“也就是上個月的事,它自己跑出去玩,門口正好在排管道,挖得一塌糊涂。它不知道是怎么受的傷,一瘸一拐跑回來的時候,都是血,把這兒當(dāng)班的小姑娘嚇哭了。之后送醫(yī)院做了三個小時手術(shù),橫膈膜、膀胱和肺都動過了,胸口劃了一個很大的口子,內(nèi)臟也都整理一遍。然后在醫(yī)院里住了七天,特別難熬,還是死了。”他說著,把手里的虎斑貓放走。
“聽著真叫人不好受?!蔽艺f。
“胖子對木耳算是盡心盡力,醫(yī)院里這一個星期花去他六千塊錢,還是沒能救回來。你知道他這個人平日里小肚雞腸的,不過還是念著那份舊?!彼f。
“誰不是呢?”
“這只虎斑也是朋友寄養(yǎng)著的,胖子喚木耳喚得順口,就不換了。”他說著,把貓放到地上,貓在原地舒服地打了個滾,又消失在了桌椅之間。然后他才轉(zhuǎn)過身來,兩條腿大咧咧地筆直伸到我旁邊,挨得很近,我不敢移動腳踝的位置。
“你與兩三年前我初見你時不一樣?!彼f。
“我們一直都算不上是認識。”我不免有些局促,他的眼神和語氣都像是在調(diào)情。歲月無疑給了他一些好的饋贈,像是此刻的處事不驚。
“我剛剛看到你,你遠遠站在門口,像個男孩,非常堅毅,長身玉立。然后你此刻開口說話,表達又完全是個女孩,運轉(zhuǎn)自如。你是怎么出落成這樣的。”他雖然在笑,但竟然顯得真摯。我們沉默了一會兒,說話間記憶不免被剝落一些,他的名字漸漸浮出來,我正要張口的時候,卻看見玻璃門被撞開,滿頭大汗的胖子像朵祥云一樣朝我們這兒撲過來。
“大奇。”他大聲招呼著走過來,“兄弟也有段日子沒見了?!?/p>
“看到你的短信,就過來走一圈?!贝笃嫫鹕韽钠ü珊竺婷霭銦焷砣咏o他,然后胖子才轉(zhuǎn)頭看到我,愣了一會兒,接著笑起來,重重抱了我一把。他還是那副樣子,生活的重擔(dān)像是始終在折磨著他,一臉難以甩去的不滿與抱怨。把我放開以后,渾身的肉都抖了一抖。他向來如此,一半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熱情,一半又是職業(yè)病的虛情假意,在客人面前要表現(xiàn)出慣性的熱絡(luò)與相熟,卻常常別轉(zhuǎn)屁股在背后漫不經(jīng)心地說些閑言碎語。與此同時,心靈的敏感程度又與外表極其不相稱,常常叫人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