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五一勞動節(jié),提著兩盒子好酒回了家。
爸爸很高興。媽媽只是看了一眼我身后沒人,就靜靜地轉(zhuǎn)身去端盤子。
姐姐的女兒思思跑過來抱我的腿。我用“買桉樹贈送樹袋熊”(思思媽媽語)的標準姿勢,一步一步挪過去,幫爸爸放桌子。
吃飯的時候媽媽夾了一塊魚放在我旁邊的空盤子里?!捌咦訍鄢贼~。留給七子吃?!?/p>
我拿筷子的手停了停。
爸爸出來打圓場:“七子有事來不到嘛,下回再吃,下回再吃?!?/p>
媽媽看著我。那眼神跟我高考失利沒如期升入她執(zhí)教的大學(xué)時,如出一轍。
我盯著那塊魚??傆X得那里有一根刺,卻不是夾在魚肉里,而是卡在我的喉嚨里。
爸爸不說什么,但想法其實是和媽媽一樣的?!澳阍俸煤煤退?wù)劼铩Q什么工作都好的,我們這邊也不是不可以幫忙的。就算不想換工作,也可以挑一個離家近的地方上班嘛。一個女孩子家家,跑到火葬場那邊算什么……”
爸爸還要說什么,媽媽胳膊拐了他一下,他不吭氣,默默地夾了一筷子筍尖,放在盤子里捏來捏去。
我嘆了口氣:“這些我都和她說了。七子她有自己的想法。你們就別管了?!?/p>
頓了頓,我又加了一句:“有些事,我沒辦法和你們說?!?/p>
我媽臉上浮現(xiàn)出那種教了很多年學(xué)生、見了各種各樣的人之后,才會有的表情。看起來像是個微笑,細看了卻全是諷刺?!安徽f就不說了哦。說了我們老古董了也聽不懂了的。反正你們年紀還小,慢慢熬嘛,總有一天熬到人家姑娘不愿意了,煮熟的鴨子飛了的事情也不是沒有的咯?!?/p>
她說這話的時候我就知道我要飽了。她沒看見我爸在后面陰沉而又軟弱的表情。那個表情有時候我會在鏡子里的自己的臉上看到。她不知道,我經(jīng)常因為這個表情發(fā)脾氣。我覺得七子是知道我的這個表情的,七子和我媽一樣,吃準了我的這個表情,所以才當著我的面,提出搬出去住,所以才換了手機號,讓我找不到她,所以才假裝和其他男人交往,就好像當初死皮賴臉跟在我身后的那個人不是她一樣。另一方面,她又流露出那種略帶焦慮的無助,讓我從旁門左道得知她現(xiàn)在在做的事情和移情別戀無關(guān)。她就這樣一套套一刀刀砍在我身上,放著大招,虐著我的身心,讓我作繭自縛,全無還手之力。
他媽的真當我不會放手。他媽的哪來“飄柔”的那么自信。
我不會放手。
【七】
老周住的地方,是個古時候的炮臺。
炮臺邊上有塔。也有城樓。
現(xiàn)在不是旅游季節(jié)。就算是旅游旺季,來這里的游客也不多。
誰沒事兒閑的跑到非風(fēng)景區(qū)看一黑黢黢怪不隆咚看上去就鬧鬼的破房子。更何況這破房子外面還貼著“圍墻危險,行人繞行”的標語。
我看見他的時候,他就蹲在那一堆破爛抹布中央,專心致志地看著那張地圖。能看懂地圖的人不多,我媽一大學(xué)教授,手底下研究生博士后一群了,拿起地圖來還是東南西北不分,七子就更不用說了,整一個路癡。這只狗卻能堂而皇之地看著地圖,不時提出點兒針砭時弊的評論,告訴我哪條街又非法拆遷了,哪個哪個下水道又被挖了,誰家房子防火通道不合格……儼然城市規(guī)劃局的工程師。
我在他身邊坐下,掰了半根火腿腸給他。他說:“又金鑼???不能換個牌子???”
一面說一面吞下。
我把手機里的視頻給他看。他“嘿嘿”笑?!澳闩笥训故莻€好樣的。她當初怎么就不開眼看上你了?”
我斜眼看他,他若無其事,戴著老花鏡繼續(xù)翻他的報紙了。
我女朋友是個做寵物殯儀的。說白了,就是誰家養(yǎng)的雞鴨魚狗貓或兔子死了,她負責(zé)上門清理,管燒管埋。
她以前可不是做這個的。我認識她那會兒,她在IT公司打工,一個月掙上千美金。
我叼著煙,看著天邊的云彩滾成一道紅線,默默地擦著了打火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