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七子穿著草綠色的背帶褲,卡其布工裝襯衫和四十四塊錢的雨鞋,在那山坡上挖坑。穿著黑大風衣的男人和穿著小旗袍在他懷里哭得梨花帶雨的女人看著她在那里鏟土,不時伸手指點指點“這邊”“那邊”。
七子戴著口罩,低著頭,但仍然聽見幾個高中同學在不遠處嘀咕?!安皇钦f她轉(zhuǎn)行做營銷了嗎?怎么鬧了半天在做這個?”“去做營銷也比做這個強啊?!薄斑€不如去賣肉呢,去賣肉都比這掙得多?!薄百u肉也掙不到錢吧?你也不看看她的長相?!薄?/p>
七子把鏟子插得深一些,可以看見黑黑的里土。在這個深度再向下挖幾尺,就可以把骨灰匣放下去了。她直起身指揮那兩個實習的大學生過來把那盒子平放下去,抬頭的時候,果不其然看見之前嘀嘀咕咕的兩張臉若無其事地看著天。
不是不在意的。只是聽得太多,漸漸形成了一道看不見的保護膜,在里面,是“圈內(nèi)人”“可以信賴的”“志同道合的朋友”;在外面,是“該干嗎干嗎去”“不說話就當他們是啞巴”;還有一小撮“認識了算是倒了八輩子霉”的熟人。
七子脫下一只藍色的塑膠手套,擦了擦汗,看著不遠處。她在沒有動過土的地方都做了標記,好避免埋的時候搞混。她這個月埋了三只大型犬、兩只烏龜、一窩倉鼠和十二只沒滿月的貓。
大部分都是病死的,還有一些是因為安樂死,命不好,趕上衛(wèi)生部的年檢。
看了一圈,剩下的黃色膠帶標記竟然不多了。數(shù)來數(shù)去也就那么六七個。七子一方面感到欣慰:這多少證明自己的公司小有起色;另一方面卻開始發(fā)愁:以后再有活兒,埋哪兒呢?
她在那發(fā)呆的時候,那兩個大學生把骨灰盒子碰翻了。原本安安靜靜的黑衣夫婦炸了雷一樣地響起來,一個讓人想起涅槃樂隊的背景鼓,一個讓人想起9·11空襲警報的鳴笛聲。七子心里“哼”了一聲,單手提著鐵鍬過去了。
【九】
我給七子打了四個電話。
依舊沒人接。
太陽已從地平線上消失了?,F(xiàn)在看見的,是漫天不眨眼的星星和一只盯著我發(fā)呆的狗。
我捻滅了第十一還是十二個煙頭,拍拍狗的后背,站起身來。
“你又要走?!?/p>
他這話說的,像是個青樓女子。我身子晃了晃,差點沒把手里的煙頭撒在他臉上。他眼睛埋在黑暗里,憂郁而又不健康地說:“不要因為我。你們這樣,早晚會分手的?!?/p>
自打我和七子認識起,就有無數(shù)人說這句話:“你們這樣,早晚會分手的?!比缃袢嗽挀Q到狗嘴里,倒是真讓我聽出點認真告誡的意味來。我說我們不會。拍了拍衣服上的灰,推開了那扇破木板門。
七子站在門外。
身邊還站著個男的。
老周說:“我勒個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