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之城。黑郁金香怒放、化成水。嬰兒在哭泣。一句低語碎裂。風永遠吹。肥皂泡上是陌生面孔。指紋凍成石頭。歌聲不幻不變。影像從照片褪去，戰(zhàn)爭、愛情、所有證詞變成白紙。最后一塊鏡子沸騰。我醒來，艾薇爾的畫像一朵水銀焰火。我睡去，窗框鑲著黑水晶。

那扇黑門安靜。忽然有表針在行走。

一張床曬成金色。我在地上蘇醒。

“你錯過了破曉時分。這間房子最迷人的光線?！卑睜柎┖谌棺?。畫一條線。

“我像走了太遠的路。對不起?！?/p>

“我需要一杯咖啡、一些新畫框?！彼辉僬f話。

我開始工作，在“巴黎人洗衣房”L房。

黑咖啡、信、木頭鐵錘、釘子、畫布繃緊、打開窗、清潔、烤一只面包、涂奶酪、放唱片或磁帶、陪艾薇爾抽一枝煙、做簡單的飯、在黃昏喝酒、夜里孤獨。

第九個日落。

我們喝苦艾酒。

“我明天離開?！?/p>

“為什么？”

“自由?！?/p>

“自由從來沒有康莊大道，你必須忍耐并跨越荊棘。”

“我可以流浪?！?/p>

“流浪不是‘自由’。你看不到真相?！?/p>

“我要拍照?！?/p>

“任何時刻都可以?！?/p>

“在這兒？”

“就算如此。在廚房依然可以拍出一只蘋果的憂傷、在墻上拍出影子的溫度、一片葉子的歡喜、藏在床單皺褶里的壓抑、一只酒瓶的空洞?！?/p>

她把一盒磁帶壓入老式錄音機。

一段雜音之后歌聲起。低沉深婉。

“這是吉普賽人的老歌。”

艾薇爾坐到畫架前。

“現(xiàn)在，為我拍照。一個老女人。她面對死亡、孤獨極了?！?/p>

“肖像還是工作照？”

“人體。”

黑衣滑落。

我看她的身體。

“怎么，它太干癟了？讓你惡心?！?/p>

“不。它直接、奪目?！?/p>

拍照。陽光褪去，進入黑暗。

“這多么瘋狂。我在引誘你?！彼樵谝粔K亞麻布上。

纏裹，一枝揉皺的百合，一只融化的胡桃。

“可，我只想在今晚難過，這是我自找的。西爾維亞，我在克服你?！彼哉Z、哭。

場景忽然明亮，月光如水。

艾薇爾裹緊衣服。她打開那扇門。一盞紅色安全燈亮了。

暗室。干燥的化學酸味。鋼水槽。洗片盤液體干涸，保持最后的流動姿勢。藥瓶。烘干機。放大機皮腔裂開縫。裁刀。定時器歸零。一只鐘在走。

黑白照片布滿墻面。樹影在水上靜寂、女人在鏡子里親吻自己、十字架彎曲在冰面、天空沉入湖水、一只影子在燈下奔跑、玻璃轉(zhuǎn)門上太陽翻滾……

只有交錯的暗影和鏡像。

一條細繩子穿過狹長空間，木夾吊著一排彎卷的照片。女人體。

“一卷晾了十五年的照片。那時我像一枚熟透的果子。”

“誰是西爾維亞？”

鋼水槽上方的龍頭艱難地響了一聲，深褐色液體小聲尖叫。艾薇爾忽地關(guān)閉。

“你可以使用這間暗室，但要為我工作。今晚你要決定，明天告訴我?，F(xiàn)在，我睡了?！?/p>

黑門在外邊關(guān)上。

一夜。

我走出暗室。

艾薇爾倒伏在樓梯上。

救護車呼嘯。“巴黎人洗衣房”，天剛破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