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知道我的環(huán)境不配愛你，當然更談不到嫁娶之約。我自不量力，所以才嘗到了今天這種輕蔑、鄙視。對于拿這種輕蔑、鄙視來投射我的對方，我一點也不怨恨、惱怒。用世俗的眼光看，當然免不了“窮”與“富”兩字的天差地別，又何怪乎你的父親為了我家門庭的不相稱而拒絕這件婚事呢！照理，我受到了這么一個教訓，應該收心斂跡了。但是，我卻從璧姐那里得知你因為父親的拒婚而曾傷心地痛哭，甚至還病了幾天。為了你這樣一片熱誠、真摯的愛我之心，使我深深地感到慚愧不安。我想不到像你這么年輕而又生活在這么優(yōu)越的家庭里的姑娘，竟然有超乎世俗的眼光。你并不因我的窮苦而看輕我，也并不因我的出身平凡而改變你的初衷，看你歷次來信和最近表示的態(tài)度，使我深感愧疚之外，不得不在這里在鼓著勇氣向你表示我的愛你之情！梅！我感謝你，你能這樣真心誠意地愛我，只要我此身不滅，絕不辜負你這一片深情！請相信我，我這句話絕不是要在這里換得你的愛憐而哄騙著你說的。

為了對答你一片愛我的深情，我自知我就這樣平平凡凡地生活下去，終難使我倆有達到目的的一天。要達到目的，我非得先奠定我自己的地位不可。這就是我這一次決定進圣約翰的根本原因。

梅！我回想這一年來，我和你雖然談不到朝夕相處，但是，我們也曾有近三個月的時間每天有一個小時的會面。想到幾天之后，我和你就要遠隔兩地，各處一方了。心頭真有說不盡、寫不盡的難受。從此一別，不知我和你再見的時候在哪一天？

唉！寫到這里，我不禁擲筆長吁！但是——轉而一想，我實在不應該再以離別的情緒來惹動你傷感。梅！我們都還年輕，年輕的人應當有奮發(fā)的志氣，應當要有勇敢的精神才是！我此去，你不必為我憂慮，為我擔心。我為了我們的前途，一定不會使你失望。我為了免你擔憂，一定注意自己的身體。同時，我也希望你在家里一切小心，那才使我安心。假使你遇到疑難之事，好在有璧姐可以幫助你。梅！我們拿出勇氣跟環(huán)境搏斗吧！只要我們抱著始終不屈的堅志，我相信我們一定會成功的。

最后，我希望在 9月 10日之前，我們能夠會一次面。你找璧姐給我們想個辦法吧！

惠民

9月4日

我一口氣把這封信看完之后，不禁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我并不怨恨父親這種頑固的思想，因為我知道他們上一代受的教育和我們這一代是不同的，又怎能要求他們的想法和我們一樣呢？他們只知道“門當戶對”、“門庭顯赫”、“財產豐厚”，哪里想到這些條件往往足以損害一個子弟的上進。他們只求自己的女兒能夠嫁到一份吃著無憂、逍遙享福的人家，卻無視對方的品性、道德思想、學識等能否符合女兒的理想。要打破這種舊的觀念，要獲得一個合乎自己理想的伴侶，除了放出膽量去做一個家庭里的叛徒之外，要想他們輕輕易易地讓你達到目的，事實上是不可能的。在看了惠民這封信之后，我一方面覺得離別之情襲上心頭，另一方面卻也平添不少勇氣。不管怎樣，惠民愛我，我愛惠民，任何人都阻止不了。他不是一個懶惰、軟弱、狡獪、浮華、不思上進之輩，而是一個儉樸、忠厚、誠實、勇敢而又立志上進的青年，我為什么不能按自己的心意愛他，而要屈服在封建舊勢力之下呢？我愛他，我一定要為了愛他而起來反抗。惠民的話是對的，只要我們抱著始終不屈的堅志，我們一定會成功，何況璧姐愿意幫助我們。母親也曾對我說，“只要媽媽活在世上一天，媽媽總不會使你失望的”。但是，當我一想到那天晚上父親那種固執(zhí)的口吻：“你們一定裝好了圈套給我鉆，哼！越是這樣我越是不答應”這幾句話時，又如當頭澆來了一盆冷水……我頹喪地把頭埋在臂彎里，恨不得放聲痛哭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