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方說,當你遇到不愉快的事情時,當你開始懷疑自己或懷疑自己的生活時,你就開始問:我來到這個世界上,究竟是為了什么?這個問題,干脆就是終極問題了。當然,你不會這么認為,你以為這個問題有答案。你可能會對自己說:我來到這個世界上,是為了過好的生活,錢掙得多多的。假如在你這么回答時,你確實處于要掙錢的狀態(tài),那么這個回答是一個你自己能接受的回答。接下來,你揣著這個回答去掙錢,這樣挺好,至少你暫時從困境中解脫了出來。但是,如果你已經是一個有錢人了,你是不會對這個回答感到滿意的。你可能會想要更好的社會地位,于是你為一個更好的社會地位去努力。如果你既有錢又有社會地位了,你怎么回答這個問題?也許有人會說:既有錢又有社會地位,就不會問這個問題了。不然,很多有名有利的人會問這個問題,而且他問得更加辛苦,因為,一切都有了,他會覺得空虛和失落。這樣,他的問題就成了終極問題。
作為一個做科學同時又喜歡藝術的人,我會這么回答這個終極問題:愛科學或愛藝術,或同時愛這兩者,你的生活就會更加充足。我確實認為這是對人生意義這個終極問題的一個不錯的回答。但是,它真的是唯一正確的回答嗎?我不覺得,相反,我覺得人生意義確實是一個終極問題,沒有答案。一個人,活在世界上,壽命是有限的,錢和社會地位或者名聲在死之后不再有任何意義。那么,科學研究或者藝術創(chuàng)作不是有更加長久的意義嗎,不是在死后還會讓人類獲益的事情嗎?問題是,我們知道,人類和文明也會終結,即使我們不毀滅自己,在大約50億年之后,太陽也會成為吞噬地球的紅巨星,或者,宇宙在若干百億年之后也會終結。
那么,人生有意義嗎?更進一步說,宇宙的存在有意義嗎?存在的意義,當然是所有終極問題中最難回答、最讓人困惑的。
科學能回答“意義”的問題嗎?當然不能,因為科學是實證的,而“意義”問題不能分解為任何物理命題,或數(shù)學問題,或生物學問題。在“意義”這個問題上,宗教開始介入了。
哲學也關心意義問題。我們知道,哲學從來都和宗教無法分開,更加一般的,藝術和宗教也是同源的,它們都起源于人類(或許僅僅是智人?)對自己處境的追問和試圖回答。科學再發(fā)達,我們也難以逃避對意義的追問,人類存在一天,就一直會有藝術,甚至宗教。
據說,目前的中國,基督教徒很多。就我所見,佛教徒也不少。宗教在中國的復興,當然與人們的困境以及企圖脫離困境有關。今天,很多人解決了物質問題,解決了生存問題,有了房子有了車子,接著該問的,就是生活的意義了。過什么樣的生活更有價值?在物質生活之外我們還需要什么?我覺得,基督教對中下層人更有吸引力,而佛教對生活優(yōu)裕、有了名有了利的人更有吸引力。在這里,我們不談那些為了俗世利益“信教”的人,對這些人來說,求神拜佛與崇拜權力、利用社會關系讓自己獲得更多的物質利益沒有什么不同。
在生活中,我們不僅要和無聊做斗爭,我們更多的還要和環(huán)境做斗爭,要和欲望做斗爭。這就涉及另一個人生的重大主題:自由。我認為,自由是談意義的前提,如果連自由都沒有,談意義簡直是奢侈。
環(huán)境壓制我們,這個問題無須多說,類似地,資本也是現(xiàn)代社會的奴役勢力。我想說說欲望對人的奴役。每一個人,幾乎每時每刻都在欲望的驅動下做事。司馬遷就說過:“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庇寗游覀儾煌5毓ぷ?,不停地焦慮,不停地讓自己放棄做一些對自己身心更有益的事情。所以,欲望也是對自由的一種壓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