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里的玉冊到來的時(shí)候,駙馬府中一片忙亂。上柱國大將軍、金紫光祿大夫領(lǐng)太子太保連鉉急急攜著妻子昭陽長公主擺香案跪迎。果然是權(quán)勢熏天、北齊一等一的天潢貴胄,縱九橫七足足六十三枚鎏金門釘?shù)闹炱嵴T徐徐開啟,繡氈鋪地,花飛如雨,山呼萬歲之聲隨風(fēng)而起,輕飄飄地直向龍首原上不夜的太極宮而去。
多么繁華熱鬧,盛極一時(shí)——不過熱鬧也是白鬧的,連長安想。
她不用看也能猜到那場面,她不用看也知道連大將軍定然面色鐵青,花白胡子根根豎起。昭陽公主大概又驚又怒渾身顫抖,臉上擦的胭脂簌簌而落,像緋紅色的雨……連長安垂下頭,手中繡花針絲毫不停,大朵素白蓮花在繡架上一瓣一瓣綻放,拱衛(wèi)著純金絲線織就的蕊。瓊枝樹、萬寶瓶、飛舞的龍和鳳,每針每線她都繡得極小心。這是皇后娘娘的嫁妝,錯了一針就是一記鞭子,讓你長記性。
白蓮只剩下最后小半片花瓣,繡房的門突然哐的一聲被震開,震得房梁上的浮塵刷刷地向下掉。連長安依然沒有抬頭,動作一絲不茍,任夕陽將人影投映在面前的繡架上。四周寂靜,只有屋外的鳥鳴啁啾不停。
“說話??!”心底有個聲音冷冷在笑,“我看你們此時(shí)此刻還能說些什么?”
皮靴擦著青石地,繡架上那排人影里居中的一個忽然變大,將她整個籠罩。剎那間,眼角寒光驟閃,連長安下意識地抬頭,但見一道霜影直擊而下,擦著她持針的手,一劍將繡架生生劈為兩半!持劍人赤袍金甲,卻生著一張與自己相似的俊俏容顏——美得像火,美得像蓮,美得像垂死前的妖艷。
“賤婢!”那人用劍指著她喝罵,“災(zāi)星轉(zhuǎn)世的賤婢!看我今日不取你狗命!”
到底被割破了,手上火辣辣地疼。連長安靜靜地望著自己的血從瓷白的肌膚中淌出來,流過足足繡了十五天、如今卻已破成兩半的織錦幔帳,將上頭的白蓮花染成鮮紅。她知道連懷箴不敢當(dāng)真動手,只不過說說狠話罷了,否則憑她大齊第一女將軍的手段,剛才那一劍早就將自己砍作兩半了,哪里還有這么多的廢話。連長安不怕任何威脅,從一開始,她就懷著必死的念頭,早就拋卻一切,什么都不顧了——她還有什么可失去的呢?她一點(diǎn)兒也不害怕。
連懷箴果然只是罵,再也不敢上前半步,手中那聲名赫赫的家傳之寶——光風(fēng)劍高高舉起,卻再也沒有落下去。
“夠了,箴兒,住口!她是你姐姐。”門外傳來一聲呵斥,當(dāng)朝駙馬終于現(xiàn)身。連長安依然埋頭,抓起半片織錦緊緊地壓在傷口上,冷冷地笑。
“姐姐?我沒福氣做盛蓮將軍的姐姐,更沒福氣當(dāng)您的女兒?!?/p>
連懷箴一直都是掌上明珠,在父母面前要風(fēng)得風(fēng)、要雨得雨,何時(shí)受過這般委屈?恨得連寶劍都拋在地上,扭頭就跑了出去。
“跑去找你娘嗎?跑去找那個看上有婦之夫,因而逼人休妻再娶的霸道女人撐腰?省省吧,連懷箴!拿你當(dāng)寶貝的糊涂老昏君已經(jīng)死了,如今御座上坐著的是咱們大齊從未有過的圣明天子,是二十四歲的中興之主。我的債,我娘的債,終于到了清算的時(shí)候!”
連鉉清嗽一聲,語氣中帶著刻意的溫柔,“女兒……”他遲疑地開口。
連長安施施然還了個大禮,一笑就露出了可愛的酒窩,“是,駙馬!”
連鉉作為父親的表情就像被人狠狠揍了一拳,竟然語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