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意難平(2)

江山蓮 作者:柳如煙


他們在這邊隨口一問一答,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就在這陳大夫出現(xiàn)的第一刻,連長安便已認(rèn)出他來,這人正是當(dāng)初替自己診疾的廷尉府郎中!后來自己的病好了,就再也沒有在隊伍中看見他,想是去了別處,沒想到竟又在這里重逢。真是……意外之喜!

想想他當(dāng)初前呼后擁惜字如金的架勢,再看看如今徐牙婆著意巴結(jié)的手段,這人在廷尉府中總該是有幾分臉面勢力的。何況,他是個大夫,若廷獄里某位重要欽犯受傷了、得病了,總要勞他看顧不是?活著的白蓮之子足足值二百兩,若是病死了,可就只剩一半了。

這些念頭在腦海里如電般只一轉(zhuǎn),連長安已猛地抬起頭來,自人堆中兩步踏出,也不顧徐牙婆錯愕的神情,徑直對那老者低身福了福,飛快道:“老先生,您還記得我嗎?我的傷是您診治的,我什么都能做,求您買了我去吧!”

徐牙婆是什么樣的精乖人,見又是一筆現(xiàn)成的生意,當(dāng)即眼珠一轉(zhuǎn),順桿就爬,伸手將連長安向前一推,道:“原來還有這個緣故?難得這賤婢還有幾分孝心,陳供奉您瞧著如何?年紀(jì)輕,手長腳長,就是這皮相……呵呵……”

老郎中又咳兩聲,似想努力睜開眼皮瞧清楚面前人的相貌。連長安生怕他已把自己忘了,不住道:“您不記得了嗎?我……您給奴婢瞧過的啊,您還對熊把總說我這臉是天生的,不是得了什么癆病,不用怕的……”

她話未說完,卻生生頓住——在那滿臉的皺紋之間,在松松耷拉下來的眼皮后面,陳郎中竟莫名對她笑著——縱使笑容只有剎那,乍現(xiàn)乍消快得讓人幾乎以為是個錯覺,可確實鮮活生動,全然不似個垂暮老者。

連長安一愣,便覺一根尖刺從腦后沿著脊骨一路扎下去。她慌忙垂下頭,努力裝作低眉順目,屏息噤聲,但覺心口怦怦跳個不停。這感覺實在奇怪,總讓人覺得不踏實,仿佛身在云里霧中,無論你怎樣伸手抓撈,都是個空。

也不知過了多久,方聽那老者嗯了一聲。語氣沉郁,卻又隱隱上挑,像是誰人微微勾起的嘴角,“是,我當(dāng)然記得你?!?/p>

命運流轉(zhuǎn),輸贏成敗,也許人生本來就是個大賭局。

連長安乖乖任人用麻繩綁好了雙手,乖乖在徐牙婆準(zhǔn)備好的契紙上按上了指印,從頭到腳都是一副再溫順不過的樣子。她很清楚,自己現(xiàn)在扮演的角色。她跟那陳姓郎中亦步亦趨穿街走巷,心中猶在不住打鼓……也許方才隱隱的不安真的是某種奇妙預(yù)感,還未走出集市,便忽然聽得半條街外有人高聲喊著:“長安!長安我在這里!”

那時候馬嘶人語轆轆車響,不可謂不嘈雜,可那喊聲偏偏壓過這一切,生生地砸入連長安耳中。她下意識地回頭,在回頭的瞬間心口猛地一痛!

縱使人流如織,她依然一眼就看見了他——滿頭亂發(fā),身穿一件不合身的破襖,頭插一條可笑的草標(biāo),相貌算不得俊俏,卻有股勃勃英氣,一萬人里也是出挑的——他正對她笑呢,笑容爽朗,如同冬日陽光。

竟是半月前離散的胡商伙伴,竟是她自以為此生此世都不會再見到的……扎格爾!

他怎會在這里?他怎會認(rèn)出她?他想做什么?

連長安的脖頸剛剛扭轉(zhuǎn),心中已然追悔萬分。她竟忘了,她此刻的身份并不是那個曾與扎格爾在火與血的夜里攜手狂奔的女子,而是一名剛被主家買回去的奴婢,身在險地如履薄冰,怎能一時疏忽犯了如此大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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