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得不沉默,不在他人的目光下存在,沒有姓氏,沒有父親,甚至沒有想象中的父親,因
為真實的那個的的確確存在著。我不能說出他的真實身份,這樣才能保護他,他沒有要求我這么做,然而,這是我的理解。
她在孩童時就承擔起了一份世故的愛,當其他小女孩還處于奢求父愛的年紀時,她便開始早熟地懂得了自己要為所愛之人付出一份愛,哪怕她自己身上所擁有的愛都是貧瘠的。七月的一天,馬薩琳娜在日記中寫道:
我坐在爸爸的草帽邊讀書,爸爸的草帽就放在矮桌子上,還依稀呈現(xiàn)出他腦袋的形狀。我的孤獨真是可怕極了。
短短的一行話,卻足以讓人心碎,雖然沒有影像記錄下這一刻,但這段話極具攝影性,你可以在腦海里構建一張照片,在照片中,廣闊的空間里一個孤獨的小女孩坐在椅子上,旁邊座子上放著一個不屬于她的大大的男士帽子,孩子的臉面向遠方,顯然,她在等待父親的歸來。直到密特朗去世前,馬薩琳娜的真實身份才得以公開,但密特朗在死前也沒有給予馬薩琳娜所要的那種愛(雖然他簽署了承認這個孩子和這個家庭的協(xié)議,并將一切真相公布于眾)。真相有的時候并不迷人,從極力掩飾自己的存在到突然曝光于公眾,馬薩琳娜的人生處處充滿著來自愛的各種考驗。還記得回憶錄中結尾有一段描述,馬薩琳娜向密特朗索要一個承諾。
我還記得有幾個月的時間,我一直在問爸爸,是不是能繼續(xù)生活在一起。后來,我一個人躺在自己的床上哭。夜晚有足夠的時間晾干枕頭。然而我對他的健康狀況還一無所知,那時死神已經(jīng)在徘徊了,在他的話語里,在他的擔憂里……他的手在我的手里,睡覺前我在他鼻尖上留下一個吻。他像我所預料的那樣有些生硬。他回答我說,“或許吧”,“誰也不知道”,“也許,如果真的相愛,在死人與活人之間也可以有一種交流”。但是他沒有確認。沒有給我所要求的那份確認。
這段話在我看來是密特朗對馬薩琳娜最強烈的一個愛的反饋。雖然它表面上看著有些模糊不清,帶著一些逃避與退讓,然而,在身患重病的密特朗看來,他與第二家庭之間這種為了掩飾真相不得不避讓的愛,已經(jīng)是他所能表達出的愛的全部內(nèi)容。我想,對于真相的遮蔽,往往來自于對真相的保護。這句看似矛盾的話實則是對愛的另類解讀:愛有的時候帶著傷害,也只能帶著傷害。而這是許多人在無奈之下駐守愛的唯一方式。
讓我們再回過頭來看看那張密特朗與小馬薩琳娜的合影,其實在照片里兩人都展現(xiàn)出了對彼此愛的回饋:黑色而高大的父親被白色衣服的女兒所平衡,那是他堅強的身軀不會轟然倒塌的支撐點,與其說他牽著女兒,不如說是女兒指引著他。同樣,馬薩琳娜邁著步伐,選擇與父親一起走向那不遠之處的黑暗——她冥冥之中所能知道并且必然要背負的黑暗,可她卻沒有為此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