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丈沉吟道:“還是不妥——就算棺材可以重造,解木移棺也得需些時日,如今明珠府里不時有人來往,難道能遮瞞得住嗎?”老僧人聽他口氣活動,笑道:“這就更不是什么難事,反正咱們這靈堂燒損,也要重新修葺,索性就將四面都用黃幔圍起。如今正是中元節(jié),就借這個由頭大做法事,凡是明珠府來人,只讓在牌位前上香祭拜,不教進幔子看見棺槨就是了。”
到此地步,方丈也無別法可想,又見沈菀出手闊綽,淚眼不干,只當她怕得狠了,一心保命,倒也于心不忍,遂道:“既如此,還須大家商量妥當,想一個萬全之計,若事后透露出一星半點,這欺瞞之罪只怕再加一等。”眾人都道:“只要能躲過這一劫,就是眾人的造化了,生死大事,誰肯多那個嘴去?”又議了一回,便散了。
勞媽媽拉了沈菀回去廂房,一進屋便攤了手,直抻到沈菀眼皮底下去:“拿來!”
沈菀也知道今天禍闖得大,這一關八成過不去,卻還是明知故問:“什么?”
“拿另外的那一半錢來,我明天就走。”勞媽媽剛才在靈堂里大哭一場,鼻涕眼淚都還糊在臉上,粘著幾絲亂發(fā),映著青燈,使她的面目憑添了幾分猙獰。她咬牙切齒地道:“你的膽子比天還大,連放火也做得出來,我倒小瞧了你!我一天也不要再陪你發(fā)瘋了。原先你只說讓我當你一個月的娘,陪你出去走走,哪知道你竟是走到寺院來?住在寺院里也算了,若只是安安穩(wěn)穩(wěn)地住幾天,我只當誦經(jīng)禮佛,也不是什么壞事,又哪想到你竟會放火?現(xiàn)在還要攛掇著方丈開棺。這要是給相國大人知道了,我有幾個腦袋賠送?你快把剩下的一半錢給我,我明天就走;不然,現(xiàn)在就找方丈說個明白。”
沈菀沉下臉來道:“到了這個地步,你不當我的媽也當了,不陪我說謊也說了,你告我縱火燒棺,你就是同謀,一樣脫不了干系。你說我拿錢騙了你來給我當媽,這樣的話,說給誰信?你告我不成,我還反要告你拐帶呢,到時候清音閣的老鴇幫你還是幫我?”看著勞媽媽怕了,便又放軟聲音,央道:“我答應你,最快明天,最遲后天,就跟方丈說送你回鄉(xiāng)。你好歹陪我做完最后一場戲,千萬別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讓人起疑才好。我許你的錢,非但一分不少,還多送你一份盤纏,如何?”
勞媽媽愣愣地看著沈菀,由不得一陣心寒。她早知道沈菀有心機有手段,但一向都見她客客氣氣,溫言慢語的,只當畢竟是個女孩兒家,縱有城府又能奸到哪里去?及今夜見她竟然有膽縱火燒棺,這會兒又沉了臉說出這番陰冷恐嚇的話來,才不得不怯了。知道她心思細密,做事果決,說得出做得到,便不敢再倔犟。況且又聽她說明后天便讓自己先走,只得允了。
過了兩日,勞媽媽果然收拾了來向方丈辭行,說是有親戚南下,正可搭伴還鄉(xiāng),留下女兒在此料理棺材重新解鋸油漆諸事,還請方丈幫忙照料。方丈雖然為難,也只得答應,一則棺木焚毀,自當留人住在寺中等候料理;二則也是因為沈菀出手大方,金絲楠木的板子求了來,立便照著公子的棺槨重新解鋸造制,還額外加了一筆很豐厚的打賞,全都是沈菀的手筆。
“錢能通神”這句話或許不當用于佛門,然而沈菀注意到那些僧人很多都穿著敝舊的僧袍,雙林禪寺是明相的家廟,近來又新經(jīng)喪事,少不了布施之資,這些僧人竟還這樣襤褸,理由只有兩個:一是寺中有事需用大量銀錢,入不敷出;二是方丈貪酷,將供奉中飽私囊。不管是哪一種,用錢開路總不會錯。
但是這樣一味撒漫,沈菀的一點積蓄很快就用盡了。她在清音閣是清倌人,纏頭畢竟有限。如今被迫出此下策,燒棺造棺,已將積蓄用去大半,下剩的又被勞媽媽榨干洗盡,除了繼續(xù)住在寺里,其實也無處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