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鱉不好弄,出太陽的時候它們會三三兩兩在沙洲中間曬陽。有一點動靜就“撲通、撲通”跳到水里去,轉(zhuǎn)眼就沒影子了。我在沙洲上扒出過老鱉蛋,不大,像白色的珍珠粒一樣。老鱉喜歡吃豬肝,切一塊豬肝,用一根針扎進去,在針的中間系上線,一拉針會橫過來。把系好的豬肝扔在水里,附近有老鱉出沒的水塘里都下了鉤子。鉤子放下去后,在邊上做個記號。第二天早晨去收,這要看運氣,有時一只也沒有,有時能釣個七八只。
貪食的老鱉咬住豬肝后,它就會往后拖。針正好橫過來卡在老鱉的食道中,就把它釣上來了。還有一種捕鱉的工具叫鱉槍,在水邊靜靜看,一點聲音也不要有。只聽到草窠子里各種蟲的叫聲,偶爾能看到一種叫“比比高”的鳥兒,在空中上下頡頏。剛才沉下去的老鱉又慢慢浮上來了,用鱉槍瞄準了,打出去一種像“萬把鉤”一樣的子彈。這種子彈四周都是倒刺,一下子就把鱉甲給鉤住了。這兩種捕鱉的方法還屬下乘。我們當?shù)赜幸粋€異人,他只是順著水塘轉(zhuǎn)幾圈,看看水色后,就跺幾腳,然后直接下去撿,如探囊取物一樣。因為捕得一手好鱉,人送一個諢號叫“鱉精”。
我跟我叔叔只要看到他轉(zhuǎn)過水塘,就趕緊繞道走了。真是馬伯樂一過冀北之野,而馬群遂空。這人天生的王八對頭!我叔叔說這個人得了捕鱉真?zhèn)?。他從不傳人,連自己的兒子也不傳,只是讓他好好念書。他終年穿一雙高幫膠鞋,很瘦,戴副眼鏡。身上的衣服都洗得發(fā)白,很干凈,后背上系著一只草帽,很少看到他戴。頭上的頭發(fā),白的多,黑的少。他倒背著手在塘埂上慢慢地走,閑庭信步似的。看好一個地方后,他要輕輕地用腳尖在地上踮踮。然后驟然發(fā)力,“啪!啪”跺上兩腳后,直趨水邊,像拾東西一樣,伸手就把一只大鱉給撿起來了。然后往簍子里一扔,玩似的。
“鱉精”會捕鱉,干農(nóng)活卻不行。他原是富貴根苗,家里開油坊。三縣都有他家的地,家里長年雇工,好幾十個人。農(nóng)忙的時候還要另請人,栽秧,割稻子,家里幾十桌人吃飯。他上中學那會,認識一個捕鱉的外鄉(xiāng)老頭,也是仗著家里有錢,天天破鈔請老人家喝酒,要學這門手藝。老頭都奇怪:“你一個財主羔子,金枝玉葉。學什么不好,學捕鱉?這玩意兒,殺生。我是沒辦法,為了糊口。你學這個干嗎?”“鱉精”天天跟著老頭,老頭到哪他到哪。隔著幾條田埂遠遠地看。老頭長嘆一口氣說:“一人一命,沒辦法的事情。你回家跟你家大人講,讓他們來找我,如果你家大人同意,我就收你為徒吧!”他爹就他這么一個獨苗,平??吹酶埖八频摹W捕鱉也不是什么壞事,我們這里老人常說“學會豬頭瘋,好過揚子江”,多學一門手藝,也不是什么壞事?!镑M精”在學堂里功課都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現(xiàn)在就想學個捕鱉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就安排拜師,拿了幾十塊光洋給老頭當學費,在當?shù)匾粫r傳為笑柄。好在他們父子倆都有點特立獨行,沒把別人閑話當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