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國慶的禮花

王蒙散文 作者:王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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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建國初期,也許可以說是我們共和國的童年吧,節(jié)日的游行、閱兵和焰火晚會曾經(jīng)怎樣地激蕩著人們的心!一進入九月份,國慶的準備工作已經(jīng)使許多年輕人睡不著覺了,應(yīng)該抬著怎樣的圖表和模型去向祖國匯報呢?應(yīng)該穿哪一件毛衣、哪一條裙子來表達我們新中國的新一代的幸福和歡欣呢?要走什么樣的步子,做什么樣的動作,擺什么樣的姿勢讓毛主席來檢閱我們的精神面貌呢?一想起這些,我們簡直興奮得喘不過氣來。

我們本來是半封建半殖民地,本來是“東亞病夫”,本來是“華人與狗不得入內(nèi)”,本來是男人的長辮、女人的小腳、叉麻將的官員和抽鴉片的兵將……我們充滿了悲憤,高唱著“團結(jié)就是力量”,去“向著法西斯蒂開火”,去迎接黎明?!嗌傧热送萘穗p眼,多少烈士夢斷了魂魄,終于,一九四九年在中國人民解放軍的摧枯拉朽的進軍中,在秧歌和腰鼓聲中到來了,中國的上空,從此永遠是“解放區(qū)的天”、“明朗的天”,到處是飄揚的五星紅旗,到處是和時間賽跑的工農(nóng),是最可愛的人……而且有游行。在一盤散沙、災(zāi)難深重的舊中國的廢墟上,巨人般的新中國已經(jīng)神速地挺起了腰,看天安門前吧,鮮花、紅旗、氣球、和平鴿、笑臉?!懊飨f歲!”一個口號表達著億萬中國人民的心,億萬中國人民衷心喊出來的正是這樣一個口號。年富力強的毛主席、周總理、朱總司令……向著人民招手?!叭嗣袢f歲!”毛主席呼道。這樣的景象可是中華民族的歷史上曾經(jīng)有過和可能有的嗎?還有閱兵,噴氣式飛機、火箭炮和坦克,海、陸、空三軍,那時候,甚至連坦克排出的瓦斯吸到肺里似乎也是香甜的,這是幾千年來,中國人民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強大武裝、自己的裝甲部隊啊!入夜,探照燈的光柱交織在首都的上空,繽紛絢爛的禮花在我們的頭頂上綻放,高音喇叭里播送著各民族的舞曲。也許,這些舞曲里最令人難忘的是新疆的迎春舞曲吧?多多多多拉多拉,咳,我們盡情地跳躍在五星紅旗下面……太陽一出來,趕走那寒冷和黑暗!所有的交通工具都用來運送參加晚會的人民??煲稽c去,快一點站在圈子里,和你周圍的男男女女拉起手來吧,我們都是親人,都是同志,都有共同的歡樂和信念。

記得有幾次逢上了大雨,人們不帶任何雨具,照樣參加游行,照樣參加晚會,照樣從傍晚跳到深夜,從深夜跳到天明。

是的,自然界的風(fēng)和雨撲不滅我們的歡樂和信念。社會的風(fēng)風(fēng)雨雨同樣也撲不滅我們的歡樂與信念,雖然在往后的年代里,在我們可愛的國家里也發(fā)生了一些令人驚愕、令人大惑不解以至令人痛心疾首的事情,雖然至今我們也許仍然有不少的牢騷和“氣”,但是,當我們回憶起人們對新中國的熱愛、希望和忠誠,當我們回憶起中國人民已經(jīng)走過了多少光榮而艱巨的路程,當我們回憶起在我們年輕的時候,在我們的共和國年輕的時候,那盛大的游行和舞會,那閱兵和焰火,我們難道不為我們生逢其時而覺得驕傲和幸福嗎?我們難道不堅信烏云終將散去嗎?

許多的日子過去了,我們贏得了艱苦的斗爭,也贏得了光輝的勝利,我們的國家和我們每一個人都成熟得多了。我們失去的是孩子氣,我們保持著、錘煉著、發(fā)展著的是始終不渝的熱情、信念和忠誠。通過了浩劫,我們的祖國重又屹立在東方,并且開始邁出了更加堅實和巨大的步伐。適應(yīng)新的情況,在國慶節(jié)我們采取了更廣泛、更多樣、更有效也更經(jīng)濟的慶祝方式,大規(guī)模的游行、晚會,也許今后不會再搞了。但是,當年的節(jié)日的禮花,仍然在我們的心頭閃耀著,永遠閃耀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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