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晚交稿后的幾個小時是真正屬于自己的,從報社一路走來,是清空白天車禍、火災、醫(yī)院、哭聲的最好過渡。夜的魅力,在于你有不同于白天的陪伴,蟬叫,風動,星辰閃爍,從大排檔到書房,你已經(jīng)不是昨天那個你。
有幾次,中年記者是哼著這樣的小曲兒推門而入的:
睡意朦朧的星辰/阻擋不了我行程/多年漂泊日夜餐風露宿/為了理想我寧愿忍受寂寞/飲盡那份孤獨。
中年記者和老編輯的第一次照面,就是因為這小曲兒—盡管中年人哼得很小聲,但因為周遭的寧靜,還是讓靈敏的老編輯給聽到了。背對著收銀臺的他扭過頭看了看正在埋單的中年記者,笑了。
埋完單,端了面包和咖啡的中年記者一看兩天前的座位有人,便在旁邊的旁邊坐下,和老編輯并排坐在長椅同一側(cè),中間隔了一個空位。
我沒有介紹他們認識,他們倆也沒有跨過中間空位的“雷池”。各自讀書,各自吃面包。老編輯將面包一半吃掉一半打包,中年記者有時會把面包剩下一點,有幾次他向我建議:半夜里吃不下太多,是不是可以做小一號的酵母包。
兩條平行線按照自己的節(jié)奏在書房讀書,久而久之,約定俗成的默契越來越多,比如,他們永遠相鄰而坐、中間隔著一個位置;比如,老編輯不再把面包打包,而是將盤子挪到兩人中間;那個時候,中年記者就會倒兩杯熱水,一人一杯;中年記者先到的日子,他先買好面包,擺在中間,輪到老編輯倒水;我和他們也有無形的默契—無論誰去倒水,轉(zhuǎn)頭經(jīng)過吧臺的時候,一定有兩片檸檬片準備妥當。三個人所有的語言都在一個微笑、一個手勢。
周五周六兩晚,老編輯不在的日子里,中年記者改買我們新推出的小號黑裸麥,這個size最早來自于他的建議,一個人吃正好。
中年記者其實早就知道旁邊那個人就是《夢粱錄》的主人;老編輯其實天天要看中年記者所在的××報。但他們自己都不知道他就是他(也許他們沒有共同的微信朋友圈朋友),知道的只是:他愛讀書,他愛吃天然酵母包。
【守夜人手記】
如果不是我的存在,這其實是一個無聲無息的故事,有的只是兩人心照不宣的惺惺相惜。
夜班編輯,職業(yè)賦予他們通過文字傳遞真相和情感,他們來到深夜書房,是熱情理想牽絆著生活作息后的慣性;社會新聞記者,他們的黑夜一直比大多數(shù)人豐富,就像這位中年記者,會因為采訪而晚到,會因為中途接到電話奔向事發(fā)現(xiàn)場而中斷文藝的夜晚。
現(xiàn)代人太喜歡說了,他們用滔滔不絕的語言來掩飾內(nèi)心的寂寞和不安。然而,語言和默契從來沒有什么必然的邏輯關系。
夜色溫柔,省去了太多濁氣的語言。人和人的關系變得微妙而敏感,繁文縟節(jié)和偽善被棄,人與人之間因為夜的屏障,沒有了違和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