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蜀山龍窯,唐東像土撥鼠一樣鉆進地洞。
地洞在唐東的窯窩里,是去年深秋開始挖的。天涼后窯門里冷得受不了,兩人用撬棍砸開一指厚的窯釉,往地下掏。天越冷,他們掏得越深,當他們向下挖到快兩米的時候,又碰到窯釉,挖穿這層硬殼時,發(fā)現(xiàn)已經進到下層一個更古老的龍窯里。龍窯上又騎著個龍窯,真不知古人咋想的。
唐東從洞口鉆到下層窯窟里,用紙盒堵上洞口,點上蠟燭。
小小洞窟,剎時繽紛生動起來--在飄忽的燭光中,四壁疊壓的五彩紫砂殘片,構成一幅幅圖案,有的像一匹馬在奔跑,有的像一群人在野餐,這是唐東的彩電,只不過看這個彩電需要想象力和一定角度。在滿洞的圖案上,紫砂閃閃爍爍,發(fā)出寶石一樣的光芒,讓小洞成為一個奇妙的世界。
過去,唐東每天回來都看得很入迷,他甚至買來彩色蠟筆,把畫面都臨摹了下來,畫完了,他再摳洞壁,圖案就變了,就像翻一頁圖畫書。他幾乎每天都這樣翻書和描書。
只有靠南邊的墻他不去摳,因為瞇起眼睛看,像是一個媽媽抱著嬰兒,站在一條獨木扁舟上。這幅畫很大,也很清楚,燭火一搖晃,媽媽的身姿也隨著飄擺的船搖曳起來。
唐東每次盯這幅畫久了,就會出現(xiàn)一條船,一條把他五臟六腑攪得熱乎乎的船,伴著空曠海天中一聲聲“媽媽”的哭喊聲--是的,在他記憶的深處,從那時起,他就沒了媽媽。
這時,聽到洞口傳來小國的壞笑:“我說啥來著,你跟姜若水一個天上、一個地上,這話都說錯了,應該是地底下,地洞里。嗨,地老鼠,別想小美女了,熱鬧這么多天,不是還得回到垃圾場嘛,兄弟,咱就這命了。”
“你臭嘴以后別提名道姓的。”唐東在地洞里吼道。
江成國討了個沒趣,鉆到自己的洞門睡覺去了。
唐東點上新買的蠟燭,紫砂片又像寶石般閃爍起來,神奇的畫卷重新呈現(xiàn),尤其是那幅“抱嬰圖”,媽媽依舊在搖曳的獨木舟上,穩(wěn)穩(wěn)地抱住懷中的嬰孩。他瞇起眼睛,媽媽的形象慢慢清晰,仿佛就是小小的姜若水。
他吹滅蠟燭,洞里一片濃黑。他抽了一下自己的臉,羞愧不,她一個十幾歲的小女孩,怎么會被當成庇護嬰孩的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