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沉醉在無邪的音樂王國

行走在靈魂上空 作者:易道禪


馬思聰?shù)?《 思鄉(xiāng)曲 》 是我最喜愛的一首小提琴曲,它憂傷哀婉的旋律每每使我內(nèi)心產(chǎn)生強(qiáng)烈的共鳴,特別是對于一個身處異鄉(xiāng)的游子,更能牽動他孤寂惆悵的情懷。

記得小時候練小提琴,老師常常把這首曲子拿出來作示范,老師拉它的時候滿臉淚花,哀慟得竟不能自已,一不留意他就會放聲大哭。這個老師太感情化了,我們有時候在私下還忍不住偷著傻笑。直到后來有一天我再也不能拉小提琴——我的左手小拇指一不小心被一刀砍下去斷了筋脈,縫了六針后小拇指保住了卻再不能動彈,至今毫無知覺。老師拉住我的手又哭,我知道我從此與小提琴無緣了。盡管如此,喜愛小提琴并喜愛音樂,成了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重要環(huán)節(jié)。很多年后,我常常在不經(jīng)意間反反復(fù)復(fù)聽到 《 思鄉(xiāng)曲 》,心中涌起無限的感懷,一是為老師給我講了馬思聰?shù)谋瘧K遭遇,二是為旋律那背井離鄉(xiāng)的敘事詠嘆,三是為我那位音樂啟蒙老師的窮困潦倒,為他們,我除了惆悵,還有愁腸。

對音樂的理解,是稍微長大以后才有所悟得。恰好有部電影片子給我留下永不磨滅的印象,那就是 《 奇普里安·波隆貝斯庫 》。這位羅馬尼亞小提琴家一生在貧病中度過,去世那年年僅三十歲。他那首憂傷的 《 敘事曲 》,凄楚的弦音會使人的大腦悲慟過度而窒息。但我喜歡這曲子,便嘗試著只用三根手指來訓(xùn)練,當(dāng)時有行家說,你缺一根小拇指,等于缺少小提琴的一根弦,可以糊弄不懂小提琴的人,但總感到缺少某種內(nèi)在的靈魂缺少某種飄蕩的天籟。聽了這話我不禁泄了氣,還差點(diǎn)憎恨起音樂來。

不過,音樂的細(xì)胞在我身上畢竟扎下了根,此樣不行就換一種別的吧,因此吹拉彈唱樣樣都會一點(diǎn),盡管都是二百五,盡管都是半罐水,然而就是這些雜玩意兒伴隨著我度過了少年時代及至生命的前半生。

我非常珍愛盧梭的 《 懺悔錄 》,這本書不僅僅敘述了一個自由靈魂大師“發(fā)自肺腑,深入肌膚”的復(fù)雜性格,還重點(diǎn)闡述了主人公對音樂的貢獻(xiàn)。簡譜的發(fā)明絕不亞于五線譜的身價,它對人類心靈建樹的作用勢必永遠(yuǎn)起著啟蒙的重任。沒有音樂,盧梭也許會自殺,音樂、哲學(xué)、女人,這是盧梭生活的三元素。他那悲愴的人生歷程,也許可以用詠嘆調(diào)來渲染,也許可以用宣敘調(diào)來演繹。盧梭自己也作曲,也演唱,誰能想到,一個漫不經(jīng)心地喜愛音樂的法蘭西青年,日后將成為人類歷史上崇尚自然、提倡民主的精神導(dǎo)師?;蛟S音樂洗禮著高尚著他的境界?或許音樂中有人性世界所必備的價值元素?

盧梭讓我更加喜愛音樂,無論是小提琴、鋼琴、薩克斯,還是古箏、二胡、簫、笛,我都很入迷,時常沉醉在優(yōu)美的曲調(diào)中成為樂癡。

羅曼·羅蘭的長篇巨著 《 約翰·克里斯朵夫 》 專門講了一個音樂天才的成長史。這使我想到貝多芬,他的 《 悲愴交響曲 》 《 命運(yùn)交響曲 》 正是一個現(xiàn)實(shí)中活生生的約翰·克里斯朵夫,甚至還超越了羅曼·羅蘭刻畫的音樂大師的所有音樂理念所有音樂思想。不過羅曼·羅蘭在書中有段話卻是感動了我一輩子。那段話是這樣寫的:

音樂,你是一個心地清明的朋友,你的月白色的光,對于被塵世的強(qiáng)烈的陽光照得眩暈的眼睛是多么柔和。大家在公共的水槽里喝水,把水都攪渾了;那不愿與世爭飲的靈魂卻急急撲向你的乳房,尋他的夢境。音樂,你是一個童貞的母親,你純潔的身體中積蓄著所有的熱情,你的眼睛像冰山上流下來的青白色的水,含有一切的善,一切的惡——不,你是超乎惡,超乎善的。凡是棲息在你身上的人都脫離了時間的洪流;所有的歲月對他不過是一日;吞噬一切的死亡也沒有用武之地了。

音樂,你撫慰了我痛苦的靈魂……

是的,音樂,你撫慰了我痛苦的靈魂,你還成為我人生履歷中最親密的愛人。

假使我們聆聽帕格尼尼的二十四首 《 暢想曲 》,只聽出優(yōu)雅和激情,那只是把音樂當(dāng)品茶,而魔鬼般的思緒斗士般的瘋狂,只有在琴聲的訴泣中才能感受到振顫的繞梁余音;假使我們聆聽 《 思鄉(xiāng)曲 》也如賞花看景,無論如何也難以共鳴出望鄉(xiāng)愁情以及人格尊嚴(yán)的弦外之音。

郭沫若近來被人詬病和非議,但他早期有部戲劇 《 高漸離 》,我覺得還是蠻不錯。主人公關(guān)于音樂的一段獨(dú)白可以說是既精辟又經(jīng)典,堪稱絕世警語:

我以為大宇宙的生命就是音樂。它是無差別的,無形象的,無內(nèi)外的,一片生動的流,然而又是極有條理,極有秩序,極有抑揚(yáng)頓挫、和諧的?!唬皇菑暮M饷婵吹暮?,是從海內(nèi)面看的海。我不是在一切的外邊,我是在一切的內(nèi)邊。這境地,從前我盡力追求,總追求不到,現(xiàn)在呢?我無心追求,卻自然而然地顯現(xiàn)了。那里有光,是一片的光明,沒有絲毫的黑暗,沒有絲毫的污穢,也沒有絲毫的丑惡。那里有溫暖,是一片的清涼,沒有絲毫的炎熱,沒有絲毫的焦躁,也沒有絲毫的寒冷。那里是關(guān)切幼兒的慈母的心,慈母的眼淚,慈母的智慧。……那就是愛,那就是天地的心,那就是人的本性!

——音樂就是愛,音樂就是天地的心,音樂就是人的本性!

沒有什么比這更能說明音樂的本質(zhì)了,為此,我陶醉于自由的音樂王國!

最近,有位朋友發(fā)來一個音樂文件,打開一看,這首曲子叫做《 易道禪 》,天哪,跟我這筆名一模一樣。據(jù)說還是德國當(dāng)代一個天才音樂家所寫,樂曲原名叫Zen Breakfast。朋友說,你得用虔誠的心靈仰視著上天來傾聽這首天籟。我傾聽了,默然了,心如秋水思如冬雨,我知道這首凝滯緩慢具有宗教情懷的雅樂,是在告誡人世的滄桑,是在敘述凡間和靈魂間的劫度,人要洗滌塵埃,就要沐浴異度空間的陽光。這是音樂中的易,是音樂中的道,是音樂中的禪。朋友問,易道禪到底指什么?我的解釋是:易指智慧,道指境界,禪指性靈。當(dāng)然這絕不是指我,而是指那三種天賦,同時我現(xiàn)在也是指音樂,不僅是指 《 思鄉(xiāng)曲 》,也是指“易”“道”“禪”。音樂不分地域和信仰,都是相通的。最主要的是,音樂是一個無邪的自由王國,它能夠超度人類所有純粹的精神和純粹的靈魂。

我與音樂也是相通的,因而我沉醉在無邪的音樂王國。

2005年12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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